他哪是新闻上说的那样啊,我打量他,发觉他还是留着半长披肩发,戴着金色细框眼镜,举止外表同三年前并无多大区别,若不是他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戒指。我无比欣喜,仅仅三年时间,他精致中掺染的不近人情似乎锐减了不少——这说明起码有人,无声无息也好敲锣打鼓也罢,已经成功抵达他心底禁闭多年的海域,为他燃放了整片人间的烟火。

而我也听说过那个人,那是他的同性爱人。

他入座时我才后知后觉他此行的目的似乎并非求助于我。他坐在那儿,姿势端正、彬彬有礼。这又让我怀疑他似乎没变,能够正面回答所有问题,一针见血,眼光犀利,只是不主动将话语的主题向自己身上引,并且巧妙而狡猾地避开它们。我能够理解,大部分人无法在一段医患关系的开启阶段就做好信任对方的准备,这很好理解,有的求治者连生育他们的父母、常伴左右的朋友都无法信任,更不用说一个不熟悉的人。

于是我再次束手无策,整整一个半小时,束手无策。我只能凭咨询师的本能顺着他的意思,可他何其聪明啊,我时常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一个仅仅二十六岁的年轻人滋养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圆滑,但题目的答案我或许永久都无法解开。

一个半小时后,他打算离开。我想留他用一顿晚饭,他笑着回绝,说家里那位在等着。我尴尬地想替他开门,而同一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捕获了他所有的目光。我顺着那道延伸的目光看去,同它一起落在忘记收起来的一本书上。他盯了一瞬,只有一瞬,而后将所有情绪敛起,询问那本书能否借给他。

我愣了愣神,回答,当然可以。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老实说,就算是专业人士读起来也不可避免感觉到困难,没想到他竟会对之产生兴趣。我把书递给他,他回以微笑,说一周后会还。我跟着笑了,问他这是否为我们还能再见一面的约定。他眨眨眼,只回答了三个字:“当然是。”

他撑着足以笼罩两个他的伞,从瓢泼倾斜的雨水里离开,似乎像来时那样,又似乎不像来时那样。

Ⅱ.被掐头去尾的新闻:

“如今,距离燕城警方捣毁名为‘朗读者’的黑è组织已经过去了三年,因由其牵扯出的几宗轰动一时的大案宣布告破,罪恶背后的涉黑资本也均已倒台。然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几名目前所属燕城市第三监狱的服刑人员公然对费氏集团提起上诉才显得尤为耐人寻味。姚教授,您认为‘朗读者’与费氏集团是否存在所谓的关系链?您认为……”

Ⅲ.骆闻舟的桌面文档:

费渡总是向我重复其实不用太紧张。

废话,我怎么可能不紧张。这帮人真是在监狱里活得忘乎自我了,才想一出是一出——虽然费渡说这不是zhèng治问题,是哪个商场上的对手在给他故意找茬,他们只不过是棋子罢了。然而介于我俩的关系,我必须避嫌,只能看着他被调查,看着他被迫向所有人展开一部分秘密。

一天他回家时肩膀和裤腿都湿透了,连眼镜腿儿和发梢都沾满水雾。我气不打一处来,给他拿了块干毛巾,问他这么大的雨他上哪儿去了。那天真是又气又急,气他一下午不回消息,又急他大雨天的,也不知有带伞了没。我理解,我见过特别调查组的阵势,三年前那堆破事儿让整个市局都列入调查名单,有时被盘问起来,一整天都脱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