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他守时来了。他说此行目的是来还书,我开门,让他进来坐坐。对了,我似乎没有记录过这件事,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我时常怀疑他有一种超能力,能保持被翻看过的书毫无痕迹,就像不经他手似的。我曾以为他没仔细看,毕竟这些书对于外行过于晦涩难懂,可他不仅能对答如流,甚至还能产生独特的见解。这样伶俐的孩子,一定是上学时全班老师都捧在心尖上的孩子吧。

……瞧我,都差点儿忘了。

我不知是否该以怜悯的姿态感谢那些所谓的“知情人士”,能让我迟到地、稍微了解了些许他掩埋的曾经。齿轮就这么有意无意地被放置在命运线条之上,命悬一线,下一帧就要坠落下来。我很难感同身受地去想象他的具体经历,也不能完全相信电视上轮番播报的那些所谓专业人士的分析,以及网路上各式各样的人对他持何态度。他看起来疲惫极了,可对周身一切言语都无所谓,而我,我相信他。因为报纸也好、专家也罢,谁说的什么话都无所谓,没有人可以定义另外一个人,只有他自己能做到。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他时不敢主动提及他的过往,他察觉到了,于是我们都不主动去触碰。他谈笑风生,内容全部关乎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我看出他对梦的兴趣,于是我们谈论起来。在这方面我可不畏惧,我认识国内最有名的催眠师,经他使用催眠疗法诊治的病人无一还受病痛侵扰。我还告诉他,即使这听起来神乎其神——通过构建梦境、进入梦境,在梦里帮助求治者解开心结,这已经是可以做到的技术。他看起来像是早就知晓,这让我很不解,不过转念一想,他作为商业领域佼佼者,知道多些也无可厚非。

我岔开话题,询问他看了书后是否做了梦。他和颜悦色地回答,是啊,不过不是在看书后才做的,而是常年久月重复同一个梦。接着在我的请求下,他大致描述了一遍:梦里,他是一座小岛上最有名的心理医生,和爱人、爱人的父母机缘巧合结识,还有我——我竟然是他曾经的老师,真不可思议。要知道,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假设他的表述完整而毫无破绽,那这个虚妄的梦代表了他何种愿望?我曾经听闻一个案例,一个事业蒸蒸日上的男人总是做梦,梦到自己杀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内心不安,于是去找了个“江湖神算子”。神算子看他出手阔绰,什么好话都往外说。然而他的好话没有帮到男人一丝一毫,最终,他真的杀害了老婆和孩子。

这听起来可怖,但却意外地好解释。用学术一些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具有较弱潜能的意念——“杀妻杀子”,必须从最初具有较强潜能的意念里,慢慢摄取能量,强大到某一程度才能脱颖而出,浮现到意识层面来。所以,奇怪的、不好解释与理解的梦,往往是一切的突破口。我记录下了他这个荒诞的梦,很抱歉,我们并非医患关系,但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我确信他还有解不开的铃,并迫切希望能通过了解他的方式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孩子,我不知你现在是否还陷在原地,或是离开了、离开了多远,又被什么势力牵涉住脚步,我只想让你明白,你值得山河垂眸,星海低语,值得站在世界的阳面,值得一个同过往和解的机会。

Ⅵ.费渡的记忆:

我把她从空荡荡的别墅里领回来一周了。别墅最近总是有所谓的调查员出入,挤得她时常只能站着。这其实没什么,与费承宇有关的一切都被我清理干净,偶尔清不干的,我也早早把自己摘离。

而她——我很难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看到她的,总之,当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悄无声息地住进别墅了。她听不到我的声音,总是孤独地坐在躺椅上,于是我很庆幸没有将躺椅也一并处理。她看起来很适应新的椅子,从那儿眺望窗外,背对我的身影安静而纤弱。但偶尔骆一锅跑上去睡觉,她就又只能站在一旁。唉,如何平衡这两者,还真是一门学问。

不过她不能在这儿呆太久,等风波一过,我还得再将她送回别墅里。我想她也能理解,倒不是说什么人鬼殊途,只是我不想因此再生出旁支,让骆闻舟察觉什么。

就让她坐在那儿吧,总归她无声无息,也不会侵扰到任何物质。

就让她存在吧。

Ⅶ.来访者心理咨询诊疗记录表:

姓名:费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