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晓他遇到方思明的时候已经太晚,方思明已经再不可能回得去了。但他仍愿意陪着他一同跳入地狱、走上那注定没有好结局的路。只是这一次,在这条路走到尽头、坠入无间地狱之前,他一定会将方思明推出来。
这不是因为他同情方思明。
只是因为他爱着他。
第10章
方思明不喜欢雪。
又或者说,他不喜欢的是下雪的天气。冬日的雪天,总是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但这两者相依并存,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从三年前随着朱文圭到了塞北,便常常遇见这样风雪交加的日子。冬天的塞北是能夺人神智的那一种冷,寒风像刀刃似的剐过人的肌肤,雪有时能积到半人高,呵一口气瞬时便要凝成了冰。他们所处的地方算不得什么富裕之地,时常会有穷苦之人无钱取暖,横尸在这样寒冷天气的街头。
其实这样的的景象,在华山学艺的时候他也偶有见到。每逢华山最寒冷的那一段日子,高亚男总会带着他们一起周济山下庄子里的穷人。有时华山并没有那样多的富余去做这些事情,但却依旧坚持年年如此,哪怕自己的弟子没有煤炭取暖,也没有断了这项习俗。
他那时总被高亚男护在身边,也随对方下过一次山。苦寒之地的村庄几乎都生计艰难,这样的雪中送炭有多么珍贵自然不必言说。那些村民几乎将华山弟子当做救世神一般,携家带口千恩万谢地将他们送出几十里远。
他记得就是在回程的路上,遇见了路边冻死的那几具尸体。周围的弟子哇哇乱叫,他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高亚男也跟着他默了半晌,便极为庄重地施了一礼,又吩咐弟子们将那些人就地安葬,好让人入土为安。
那时他还心有戚戚,随着高亚男他们一起安葬了路边冻死的尸骨,如今却已麻木的可以将其视若无物了。
人总是在不断成长,不论去向何种样的路,都是无法后悔的。
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漫天的风雪里。
他踏入那座与周围的破旧茅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奢华小楼时,朱文圭正在同手下低声商讨着什么,林清辉也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的手镯。他低声道了句义父,便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朱文圭三两句便将那手下打发了出去,又望着他身上的衣衫,脸上竟然浮现出几分忧色来:“怎么穿的这样薄,要是受了风寒怎么办?”
他向来分不清、又或是不想去分辨朱文圭这些话里是真情或者假意。但对方既然做足了父亲这一角色该做的,那么他也应当有所回应才是。
朱文圭看他沉默着没有说话,脸色已有些不好了。待他低声说了句劳义父担忧了,对方才脸色稍霁,又带上一丝慈蔼的笑来。
但那笑意里又带着掌控了什么东西似的志得意满,显得格外刺眼起来。
林清辉在一旁冷眼看着,此时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些什么。然而朱文圭并不理会她,只是拍了拍方思明的肩膀,沉声道:“此番叫你们来,是前方探子传来消息,此次武林盟招揽来犯我万圣阁的人,今日已到了塞北边境。形势有些不利,我们需仔细商讨一番应对之策。”
其实说要商讨应对之策,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不过是决定下一个逃亡的据点罢了。万圣阁前几年在中原武林掀起的风波过大,以至于被楚留香捅破了当年明月山庄罪魁祸首的身份,后来更是被几大门派联合起来清剿万圣阁埋藏各处的棋子,步步紧逼之下,朱文圭才带着他们来到这极北之地稍避风头。
然而朱文圭的确已经很老很老了。
他的双目逐渐浑浊,行动间已显出了浓浓的老态。他好像觉得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更是一刻也不肯放松对中原武林发难的心思。尽管派出去的人几乎都渐渐杳无音信,他却一丝一毫也不愿意稍事收敛。年轻时的沉稳和运筹帷幄已经从他的身上渐渐消失,甚至到了这塞北之地,也建起了这样十分显眼又毫无意义的奢华阁楼。
前些年万圣阁的势力最盛之时,几乎渗透到了中原武林的每一处,但朱文圭反而格外小心行事,住最简陋的房屋,吃最难以下咽的食物,窝藏在最暗不见天日的地方。那时候他居于陋室,却睥睨整个天下武林。而此时在这样华美高大的亭台楼阁里,他却几乎已经孑然一身了。
因为恐惧,所以才会借助这些外物来增强自己的信心,方思明的心里清楚,追随朱文圭的那些人也清楚。朱文圭的性子愈发喜怒无常,经常因一些小事便发火将人处死,手段也越来越残忍。他劝过一两回,但朱文圭反而斥责他行事太过束手束脚,很是发了一通火。
他知晓他遇到方思明的时候已经太晚,方思明已经再不可能回得去了。但他仍愿意陪着他一同跳入地狱、走上那注定没有好结局的路。只是这一次,在这条路走到尽头、坠入无间地狱之前,他一定会将方思明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