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觉得没什么,江澄却十分、万分的不自在。江澄的性子,本来就极像虞夫人。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也只有魏无羡一个,左右是跟江澄一起长大,敢同他一起顽耍,说几句笑话。江家惨遭灭门后,亲故离世,旧友交恶,江澄凭一己之力重建云梦莲花坞,立足于仙门四家之中,威严不可谓不整肃。

他少年傲气,自付平生相交一人足矣。到而今,当初说要尽心辅佐他的人,早不知跟别人去了何处,他孑然一身,心里却又有几分不屑。

知己两字,说来容易,却也是空口无凭之辈多,披肝沥胆者少。

他身上的责任,是偌大一个江家,观音庙上哭过一场,失态了,也就结束了。难道还要天天以泪洗面么?

是以,江澄愈不屑,他身边的人就愈少。

但柳清歌不同。柳清歌就像他的乘鸾剑,一旦出鞘就气势盎然,直击敌人软肋。常理放在柳清歌身上,仿佛就不再合适起来。他对江澄,仍是我行我素,心就如握剑的手一般,稳而坚,不受撼动。

江澄思绪复杂,心头兜兜转转,一时竟是闪过这许多,倏忽间他俩已落到方才撞入山体,被柳清歌万仞斩杀的那蛇身边。

这山中别有洞天,柳清歌方才离得近,那蛇一头撞进山里,这才教人看见这山体中空,里面隐隐有水声传来,以柳清歌耳力,仔细分辨那流水回响时,竟听不出来山中有多大空间。

他二人极速下坠,自那蛇撞破的洞窟中一路落下,身后灵力壁障全数张开。

江澄已是了然柳清歌用意,待听见下方暗河流水拍案之声时,来不及细想,左手抓住柳清歌横在他腰间那只手臂,向经脉里注入一道蓬勃灵力。二人借此护身,终是落进水里。

云梦湖泽颇多,江澄少年时在莲花坞凫水、下河夜猎驱逐水鬼都是一把好手。甫一落水,眼前白浪翻涌,看不真切,加之山腹之中本来就无甚光亮,这地下暗河水流还颇急,饶是他水性甚佳也闭气缓了一缓才浮上水面。

黑暗之中,江澄发带不知何时散了,墨色长发倾洒下来,铺在水面上,仿佛一块上好的黑绸,正随波浮动。他腰间包裹随水流浮动起来,江氏子弟出门在外人手一颗拿来照明的夜明珠在布囊里隐隐发亮。

江澄把珠子掏出来擎在手上,借这一点光亮四下看去,却不见柳清歌浮出水面。他眉头紧皱,踌躇片刻,又一头扎回水里,去寻柳清歌的所在。

果不其然,这暗河不深,柳清歌在水面上方十丈时松开江澄,两人落水地方相距不远。这人一身白衣,在黑暗中倒十分显眼,江澄伸手拽过他袍袖,凑近一看,柳清歌双目紧阖,竟是昏厥过去。江澄心下莫名烦躁,手上动作却不停,带着柳清歌向上游去,一路踩水,把人拖至岸边。

这山中被人凿孔,且不知是为了修建什么,江澄方才上岸时留意到河道两边用黑色玄武石砌好,表面光滑平整。岸边留有空地,不知是否为工人开凿河道引流时铺就,地方倒还宽敞,正好容下柳澄两人。

柳清歌战力不俗,平一己之力斩杀巨蛇,江澄始终不知道他伤势如何。如今看他脸色惨白,伸手搭了柳清歌脉搏,察觉这人落水时就闭气以内息在胸腔内循环,却有多处不畅通,先前几次强用了灵力,丹田翻涌时一口淤血吐不出来,便郁结在此,终是扛不住,甫一落水,便失了知觉。

江澄默然,三毒左右挑开柳清歌胸前衣襟,见那一片被符咒爆炸冲击的地方皮肉烂了些许,外伤倒不十分严重,只是内伤却有些棘手。

他此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十分冷漠,三毒搭在柳清歌胸前,停了片刻,终于移开。江澄蹲下身来,从随身包裹里翻出外伤的药,给柳清歌处理了外伤。又扶起柳清歌,在他背后运气。

柳清歌醒时江澄已在他身边生起火来,黑暗中橙色火焰跳动,映在江澄眼里,衬得他眉目萧疏,瞳色如墨。“柳峰主不必谢我,”江澄抬眼,语调十分生硬,“这就算两清了罢,白猿之事,你心意我领了。想来百战峰不可一日无主,伤好之后,你就回去吧。”

他这话说的极快,说完就自顾自站起身,想去一旁打点身上的行囊。柳清歌乍然清醒,江澄劈头盖脸就给他这么一通话,心中错愕之余,又隐隐升腾起来几分怒气。

他抬手一下攥住江澄右腕,沉声道:“你怕什么?”

周遭一片黑暗,山腹中一片死寂,唯有火堆里正燃烧的枯枝发出哔剥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