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是要强,情绪一时失控后,心头有几分释然,更有些懊恼,怕柳清歌因此轻视了他。他心绪纷杂,腰间九瓣银莲的铃铛忽地清脆响了一声。

江澄伸手抚上腰间的铃铛,仿佛被点醒般,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样瞻前顾后,十分可笑。他来此,是为了解决夷水中那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白猿。蛇骨庙前,数十名弟子现又不知道在何处。他若因为在这里和柳清歌几句口角就踌躇不前,又如何担得起偌大一个莲花坞?

思及此处,他缓缓、缓缓吐了一口气。

三毒剑和紫电俱在他手中,他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云梦江晚吟。这一点,以前不会变,现在亦不会,将来更不会!

柳清歌走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他从两人上岸的地方,溯流沿河道向前走去。这山中果然四处可见人工开凿的痕迹,河道向西,从地势越来越低的走向来看,这水说不定是从山外面引流进来的。

他走了不多时,眼前的路被一道浑然天成的巨大石壁拦住,低头去看,那河水却没有断流,而是顺流石壁后继续流淌。柳清歌侧耳听了一会儿,这石壁不知有特殊功效,以他耳力,竟也听不出那水流向何处。不过,虽听不出走向……身后所来何人,他还是知道的。

江澄在柳清歌身侧站定,两人身形相仿,肩头不过一拳距离,柳清歌半侧过脸去,恰逢江澄视线也移过来。火把投下一层柔和的明亮光线,映在江澄还微微发红的眼眶上,柳清歌一怔,突然没来由地扭回头去。

江澄并无自觉,他抬头扫了一眼这石壁,忽地伸手去拿柳清歌手上火把。

柳清歌右手常年握剑,两人交接之时他手指不经意间掠过江澄手背,顿觉对方身形一抖,面色也有几分不自在。

这气氛来得古怪,柳清歌本就不善言辞,如今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扭头去研究那石壁。这山腹中太黑,空间又广,火光范围十分有限。方才火把到了江澄手里,火线移动,映着石壁颜色仿佛有些异样。

江澄见柳清歌突然伸手抚上石壁,知他是发现了什么,便将火光向那处靠去。

石壁本身颜色青灰,火光照亮处有明显有一线颜色区分,再往左边看时,赫然发觉这是一片彩色漆绘,涂在石壁上,分明是一幅巨大的壁画。柳清歌与江澄,恰巧是站在这幅壁画结束的地方。

三毒与乘鸾同时出鞘,两人御剑而起。这石壁横贯山体,顶天立地,十分巨大。要想一览这壁画全貌,还需得站高离远了,方能看清。

江澄略一思索,左手抛出了他那颗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手里拈个决让这珠子越升越高,正好停在壁画伊始那端,又以灵力催动,一时间,夜明珠光芒大盛,浮在半空,倒如一轮皎洁明月挂在空中,把幽幽清光投在这一端壁画上。

柳清歌抬眼望去,这一块石壁上分绘了十余幅壁画,头几副都无什么异样,无非是讲务相掷剑、廪君浮船而出之类巴人传说,画风虽粗犷,倒也别许多生动趣味在里面。柳清歌随江澄控珠的动作一幅幅看下来,按着故事顺序,该到廪君领族人出夷水,至于盐阳时,石壁上却只留有一大片烟熏火燎后焦黑的痕迹,有人在这之上用鲜红涂料潦草勾勒出另一幅情景——

夷水之上,飞虫遮天蔽日,一名周身被黑雾笼罩的神祇双足赤裸,左脚下踩着一条巨蟒,手中捧的那陶罐,看来十分眼熟。

江澄与柳清歌对视一眼,见对方神色,便知他想的是自己心中那事,索性把壁画一气看完,再来评说。

荆州当地传说里,廪君带领族人在盐阳有过一战。说是盐阳女神为阻廪君到夷城建都,以身诱之,却被识破。恼羞成怒之际与众神化作飞虫遮蔽天空日月,让廪君失去方向,无法前行。廪君相赠她一缕青丝,使女神以为廪君对她有意,便将青丝系在身上,再化为飞虫时,廪君便凭借这青丝找出了女神,一箭射杀,众神自然也随之退却了。

江澄生长在云梦,自然知道这故事,是以越看这壁画,越觉得心惊。

自夷水那副开始,后面壁画全有被焚毁的痕迹。再添上去的画作,笔锋锐利,焦黑的岩壁衬着猩红暗沉的涂料,一股难以言状的压抑与愤懑之感扑面袭来。

这后几副壁画讲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女神倾慕廪君,愿与他共享自己的土地,甚至以身相许。但廪君志不在此,见女神与族人化作飞虫阻他去路以此挽留,便假意相赠青丝表明心意,最后得以射杀女神,破开出路。女神的族人十分悲愤,却苦于廪君乃天命所向,无法抗衡,只得带着女神的灵魂归隐佷山,将她手中的陶罐葬在此处,令巨蛇看守。

他最是要强,情绪一时失控后,心头有几分释然,更有些懊恼,怕柳清歌因此轻视了他。他心绪纷杂,腰间九瓣银莲的铃铛忽地清脆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