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你自己分的清楚。人活着,总要找一个理由,瑶姬的族人把怨恨倾注在我身上,带回去的残魂,不过是被这恶念吸引来的你罢了。”他的神色仍旧十分淡然,甚至还有几分温和,对脸色愈发苍白的女神道:“执着于别人的仇恨,何苦?”

仿佛是被叫破了名讳便无法施展神通的精怪一般,柳清歌看那附身在江澄身上的东西似乎十分痛苦,本来围绕在周身的黑雾如抽丝剥茧般离开,终于,江澄面色归于平静,人却仿佛突然失去意识般眼见就要栽倒,柳清歌眼疾手快扶他一把,免于他摔在地上。

柳清歌一手揽了江澄,左手搭他脉门之上,灌入一股灵力,却如泥牛入海般毫无生息,江澄的呼吸却是微弱了许多。

听了一通哑谜,任谁的脾气也不会太好。廪君接到柳清歌两道冷然眼神,叹口气,道:“也罢,让你们卷入此事,也该清楚本末。”他说完这句,却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枚桃核大小的五枝灯托在掌心,口中念动,将灯放于地上,宝光流转间灯已是长到七尺五寸高,灯枝材质通透,上着蟠螭纹,五枝灯上均是流光吐火,煞是好看。

廪君道:“此物名为‘青玉五枝灯’,可知死生明灭。你这位朋友,因有心结,先前在蛇骨庙打碎了陶罐,里面那蛇胎本是瑶姬法器,尖啸有扰人心神的功效。他心结未解,受这一击,魂魄不稳才给方才那物有了可趁之机。我先用此灯将他魂魄稳住,你替我护法,我把前因后果也一并道来。”

柳清歌先扶江澄坐定,待廪君开始催动宝器,才道:“方才那盐水女神是真是假?瑶姬何人?避水剑是云华夫人之物,又如何在你手里?”

他这人素来直接,廪君既愿答疑解惑,他必要问清楚此事。廪君微叹口气,接下来的时间,他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柳清歌与江澄先前在山腹中看的壁画,与江澄所知的那个故事版本,其实都是事实。盐水女神向廪君示爱,劝阻他留在盐阳,被拒之后化身飞虫遮蔽天日,最终被廪君射杀,这都是真的。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盐水女神又是西王母之女云华夫人,名唤瑶姬,盐阳一片,本是她的领地。

廪君带族人出武落钟离山时,是他刚统一巴族五姓,族人没了争斗,人口日增,需要另寻地方建城。瑶姬是部落首领,她爱慕廪君是真,邀请他留在盐阳,却也只能留他一个人。家国与情爱,纠结如何选择,其实不用多想。他们身份不同,自然也不能罔顾族人的升级和自己的重担。廪君部族,倘若建都,便要于瑶姬部族分享同一处资源,这于瑶姬是不能接受的。如果廪君不肯放弃,纵然爱他,仗,也是一定要打的。

开战前那夜瑶姬身披薄纱自月下而来,只这一夜,抵死缠绵,互诉衷肠,瑶姬将自己的佩剑“避水”赠给廪君,廪君回赠她一缕青丝。天亮时大家兵戎相见,不用留分毫情面。

我知道,你知道,足矣。

然而瑶姬族人并不了解这样的感情,她们怨恨廪君用计杀死了瑶姬。巫师向上苍祈求将瑶姬的魂魄送还回来,只是天道昭昭,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巫术引来的,并非是瑶姬魂魄,而是天地中,一股亘古永存的恶。

恶念本没有形态,它只是借助瑶姬族人对廪君的怨恨获得力量,伪装成瑶姬魂魄,被供奉起来带回去,养在武落钟离山。瑶姬族人在山中待了许久,有一些同化成了巴人,还有一些,世代记着这种仇恨,他们找到廪君阵亡将士的墓冢,下了诅咒,将敌人炼做凶尸,最后把这一切都交给重生的瑶姬魂魄。

久而久之,也许这股恶念都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一心一意背负起了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恨。

“瑶姬于我,实在是很好的人。”廪君叹道,“我用青玉五枝灯探过她的转世,前三次的时候,我还想,能不能这一世和她在一起,下一世再去找她。但有的时候,我去晚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便不忍心打搅她。后来……活的时间越久,有些事情看得越淡。她的族人恨我,干出这些事情,我若报复,又和她们有什么区别?善恶最初都很纯粹,后来善不是善,恶也不是恶,我不喜欢这样。”

柳清歌默然。

廪君已收回青玉五枝灯,然而江澄仍是眉头紧锁,并不见醒。柳清歌探他脉象,虽仍十分紊乱,呼吸却好歹不是那般微弱,便问:“他何如能醒?”

廪君道:“他心结未解开,被恶念一激,现下恐是困在梦魇里出不来。需得有人进去,破开梦魇。”

柳清歌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