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面色惨白,强自镇静道:“陛下连日赶路,怕是晕船反了难受,休息片刻即可。”然后再度压低声音道:“陛下万安,诸位,万不可对外透露透露陛下情形。”

他与赵高对视一眼,赵高立即意会:“陛下只是方才受了风,微臣这便将老太医唤来与陛下请脉。”

欢呼之声犹未停息,但章邯与蒙毅心中却是压了一块巨石。帝王出巡,身为近臣最害怕的,便是眼前这件事。

李斯将手背负在身后,此刻已是满是汗水。

若帝王身体有恙——他,已经不敢想下去。

从楼船下来,帝王被安置在密密遮了帷幕的车马内,一路送去行宫。整个过程,帝王高热不退,牙关咬得死紧。

李斯一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有了裂痕,他与蒙毅商议秘密将老太医宣入行宫,对外只说陛下舟车受风晕眩,食欲不振。

等一大碗浓稠的汤药熬好端上来的时候,帝王微微转醒过来,他的脸因为高热显得黑中透着红。闻到汤药的味道将眉一聚,开口便道:“拿走。”

蒙毅与李斯连忙跪下:“陛下!”

蒙毅膝行,向帝王进言道:“陛下之疾,并非顽疾,不过舟车劳累海上见风所致。老太医的药不过寻常调理脾胃之物,陛下只用调息几日,自会好转。”

帝王仍旧不适,喉中干涩疼痛。只是昏迷之中未曾召见过太医,此刻没见到药方,自然不肯用药,便道:“蒙毅,你既也说只需调息,又何需服药?让人撤下。”

蒙毅还要再说,却见皇帝极不耐烦朝他们将手一摆,目光扫过欲言又止的李斯章邯,道:“都退下,章邯留下。”

李斯在帝王目光接触到他时,本以为会留下自己。谁知却得到这样一个指令,不由一怔,不得已,只得与端着微凉的汤药的赵高一道,倒退着出了帝王寝宫。

人一走,帝王才闭上眼睛,靠在大迎枕上将息。须臾微微睁开眼,对章邯道:“章邯,朕的药,你从咸阳宫可是取来了?”

章邯拱手:“回陛下的话,臣幸不辱命。”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只蜀地刺绣织着山河郡县图的锦囊,双手呈给帝王。

皇帝接过来,捏了其中一枚,放入嘴里吞下。复又躺回迎枕之上将息。而这次,腹中一股熟悉的热气升腾上来,驱散了四肢入骨的不适。

帝王睁开眼,面上乌气退去,除了双目微红之外,竟似已经大好了。

章邯观之变化,心中暗暗吃惊。

帝王站起身,慢慢走向行宫一侧的青铜案几,这是帝王行宫中除了床榻之外最常使用的物件。上面总是堆砌着每日送抵的竹简。

嬴政端坐与案几之后,拿起一卷却不批阅,却是对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章邯道:“寡人知道你欲要做和谏言。”

章邯换了一个方向,重新向帝王跪好:“陛下,臣——确有顾虑,还请陛下三思。”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方士的丹药每次呈上都有内侍试毒,服下无事方可呈给帝王。而方才眼见帝王由衰而盛不过须臾之间,的确神奇。

嬴政缓缓道:“你想说的是,阴阳家之方剂如此奇效,怕是蹊跷,想如同蒙毅一般,劝寡人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