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响动,衣袂在水中交缠,互相牵绊,发足难行。数息之后,盖聂方觉足下阻力渐小,仅仅只有膝盖之下还没入水中,想来是靠近岸边。
他挣不脱,只得维持着被制住的姿势,尝试与师弟讲道理:“渊虹——”
但这个词却仿佛更加激怒了对方,卫庄一言不发,将他往方才自己停靠过的峭出斜插入水的那块巨石上一推,一只手便粗暴的扯开了他襟口的衣物。
盖聂连忙按住他的手,无奈对方力气极大,又带着怒气,被浸湿的麻布发出一声临近裂帛的细响。
盖聂无奈松了手,露出腰间单薄麻衣之下几个新伤。
一人独行十数年,在意他生死的人,太少了。少到就连他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受过伤。
麻衣之下簇新的刮伤,是先前落水前不曾有过的。伤口周围并不规则,时浅时深,浅不过机理发红,深则血肉泛白,一路往腰下斜去。
这里是谷底,因为是正午十分,才有短暂的日照洒下。曝露水面的巨石被烤得极暖,驱散了浸泡过后的寒意。
盖聂伸手,想要按住对方明显打算继续解开自己衣衫的手。
但卫庄冷声一哼,避开了,手下报复性的用力一按,让盖聂皱起了眉峰。
盖聂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他知道师弟已经不奈。但和以往任何一次愤怒不同,他这次,或许愿意等自己一个解释。他垂下手,放在身侧,不再去遮掩自己腰侧延伸至膝的伤,缓缓道:“昔年在鬼谷凫水,水下常有暗流,彼时便知,人不与水流抗衡,应择机脱身。方才落水至深处,被暗流卷席,周围至暗,水流通道渐窄,更湍,仿佛若有光。我便——”
卫庄终于出声打断他,说出盖聂落水后的第一句话:“所以你便打算一探究竟?”他的语调带着一贯上扬的尾音,仿佛和多年前的讽刺声调一模一样。
但,听的人,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盖聂:“我察觉水中暗流汹涌时,正好鲨齿剑气击穿水下暗流阻隔,是以方能在那种情况下脱身。”
事实上在水底情形远比他寥寥数语来得凶险,若非他够冷静,若非卫庄及时劈开水面给他指引方向,他会被水底的乱流卷入,最终迷失方向。
卫庄一贯认为盖聂是个虚伪的人,这钟虚伪无关君子雅度,而在他总是喜欢将对手高高捧起,而将自己的胜利归于侥幸。
当这种虚伪用在自己身上时,感觉却有些微妙。
卫庄的目光落在对方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上,这里在数十日之前还是皮肉翻卷的贯穿剑伤。现在,已经剩下一个隆起正在颜色转深的痕迹。再过一些时间,这个深色,便会如同其他所有痕迹一样,慢慢变浅,变成这个人的一部分。
任何一个足以致命的伤口,都和其他所有的过往一样,在他一力向前的道路上,被他遗忘。
到底,有没有例外?
盖聂一怔,他察觉到卫庄刚刚明明已经褪去的杀气再度弥漫上来,茫然中略有不知所措。
有湿软的发落在他的肩膀之上,随风拂动扫过肌理。
略有些酥痒,像是有什么在心间之上挠过一样。
忍不住就抬起手,想去够那头发,或是去够头发的主人。
然后呢?
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