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些饥饿难眠的夜晚,他总是前往某个安全屋,面对一张张或惊恐或绝望的脸,他们的鲜血和脑浆,眼泪和尖叫总能让他暂时填饱肚子。血从额头上涌出,漫过不锈钢的解剖台,最后在他的脚下汇聚成薄薄的一滩,手里的电钻总是在空转,嘈杂的响声把所有的惨叫与哀嚎都掩盖。站在黑暗里,富久田保津总能得到满足,他张开嘴,胃中的野兽狼吞虎咽,打了个饱嗝。
把痛苦作为食粮,这是他与它和解的唯一方法。
可是他现在被关在这里,被关在这间由防弹玻璃围成的囚笼里,没有猎物献出自己的苦痛。
富久田保津只能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偏偏这里的单人床有点窄,他只滚了一圈半就翻下床,实打实摔到地上,把走廊的声控灯都震亮了。
他听到脚步声,从地上爬起来,不好意思挠着头,“实在抱歉,刚刚做噩梦了。”
等到四下恢复寂静,富久田还是睡不着,他越来越饿,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自己从内而外吃掉。
[可是这也不怪我呀。]他把脸埋进枕头里,索性靠着床坐在地上。
他们为什么不明白,脑子里有些东西不如不要,如果连痛感被剥夺,就算是切下自己的手臂也没有任何感觉,人将会变得多么勇敢;如果把控制悲伤的皮层切除,任何悲剧都不会让人流下泪水……
只是痛苦。
他喜欢这样的情绪,甜美的杏仁,在为不可挽回的过去痛苦时,愧疚会为它裹上晶莹的枫糖,经年的岁月把它风干,酥脆甜蜜。他为了追寻这样的美味来到这里,像嗅到蜂蜜的黑熊。
蜂蜜罐子就在对面的房间里,隔着厚厚的两层玻璃。
鸣瓢秋人,他记得这个名字,属于一头浅粉色头发的男人,是他认识的第一个狱友。
不,应该说是他单方面认识,虽然在井中和名为酒井户的神探打了个照面,可富久田保津知道那个男人的记忆空白一片,只是被死去女孩的意识锚定。当自己从佳爱琉破碎的尸体中脱出时,望过来的眼神如此单纯、好奇又愤怒,带着少年人的桀骜。
就是这样的眼神,如同磁石一般。穴井户借由佳爱琉的眼睛探望,看站在面前的神探扬起嘴角,颧骨有锐利的线条;
他仿佛知晓所有的谜底,看穿一切伪装,在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寻找缺失中的完整,完整中的缺失,拖着自己残缺的手腕。
是的,穴井户第一眼就瞧上了那只纤细的手腕,桡骨比一般人更突出,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让人想要剥开,露出同样苍白的骨节,挤爆成熟的豆荚。在井中,痛感可以被降到微不可察,于是他切下了这只手腕,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个人切成一层一层,直到骨骼和内脏都分毫毕现,变成自己的标本,永远收藏在这个破碎的世界。
可直到今天,富久田保津才第一次与现实中的神探打了照面;被守卫推搡着走过一间间玻璃牢房,他只来得及看到一面钉满照片的墙,床上躺着的男人正好翻了个身。
熟悉的目光击穿了他的头顶,更合适的说法,从他脑门上的洞口呼啸而过。
带着镣铐,他无法冲到玻璃前,把它砸的咣咣响,无数的情感变成大脑皮层闪亮的光点,在他眼前炸开,炸的五彩斑斓漆黑一片;他感到愤怒,又感到无边的喜悦,两种对立的情绪在他残缺的额叶上掀起海啸,从两侧咆哮着冲刷高耸的堤坝,却无法把它冲倒。
他想质问这个躺在床上的颓丧男人,你把那个自信狡黠又桀骜的酒井户弄哪儿去了,又为什么心安理得地躺在这里?就是这样的人把自己从无尽的快乐,无穷的饱食感中揪出来,扔进无趣至极的囚笼?
那双眼睛,富久田保津记得那双澄澈的绿眼睛,在找到谜底时会发出炫目的亮光,让他移不开眼;强大的鹫鹰在高空就锁定了猎物,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在这样的目光下只能战栗,只能折服——穴井户实在是爱极了这样的目光。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被绝望包裹,被悲伤污染,变得浑浊一片,通红的眼角还淤积着眼屎。可男人似乎不认识自己的新狱友,自己的战利品,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仿佛是在看一件了无生机的摆件。
在这样的深夜里,富久田保津再一次被饥饿和愤怒吞没。
他抱着枕头,死死地盯着斜对面的房间,富久田保津看着新来的罪犯被带进鸣瓢秋人的囚室,坐在他的对面。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听不见交谈的内容,鸣瓢秋人背对着他,身体前倾的缘故,背有些驼,t恤中间有一道明显的线条。
可它渴望的不是普通的食物。富久田保津清楚地明白,他熟悉这头野兽就像熟悉自己,无论多少章鱼烧多少寿司多少草莓大福也不能把它喂饱,当他放下手中的电钻时,这种饥饿便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