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旧交无非是意气相投,那年他从京城归家,认识了龙啸云,也认识了一群义气的江湖人士,这个看不出原貌,甚至只能用声音辨认的中年护卫正是当年声名赫赫的华山首徒华峰,后来的华山掌门,也是他,于三年前一剑弑师,并将师父一家灭门,从此不知所踪。

李寻欢当年听闻消息只是一声叹息,他倒是没想到华峰竟会毁去容貌,隐在这座危机重重的李宅里做一个护卫。

华峰把三年前的事如数对李寻欢托出,他的脸如今已经很难做出表情,说到情绪激动处也只是声音略微沙哑,李寻欢却能从他的话中隐约察觉到幕后的推手。

李寻欢给华峰倒了一杯茶,华峰一饮而尽,慢慢缓过劲来,才道:“如果给我再选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动手,裳儿生前我不能做一个好父亲,我为师父,为师弟,为华山牺牲,因为她是我的女儿,也一样被我牺牲,她说她好几次想杀了那个小畜生,我还打了她……师父确实待我很好,我本想一死,但恩还没报。”

江湖并非黑白分明,李寻欢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华峰是孤儿出身,因为根骨出挑拜入师门,他无姓,便跟了师父的姓,学了一身好本事,说一句恩重如山不过分,但同样也是师父一家害死了他的女儿,这本就是一出悲剧。

华峰说完当年之事,神情忽然变得奇怪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在面对极大恐惧时才会有的神情,连满脸的疤痕都挡不住那种刻入骨髓的惧怕,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地说道:“然后,我就来了这里。”

他开始说李澈。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李澈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他明面上做着绸缎生意,背地里经营的东西也并非上不得台面,无论是风云榜还是江湖月报,都慢慢有了自己的影响力,但华峰知道,这个人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邪气。

他不图名,偶尔图图利,华峰本以为他像上官金虹那样,热衷享受权力,然而时间久了,华峰才发觉他似乎什么都不图,只为了图个乐。

江湖人杀人,杀死的是身体,李澈也杀人,他杀人诛心。

一年前有个风云榜新秀追求李凝时动了些歪心思,从青楼弄来能令人丧失意识的迷药,这边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李澈的情报人手发觉,然后就是一场长达一年的猫捉老鼠。

华峰亲眼看着那个新秀高手从一个高傲的年轻人慢慢被打压折磨成一个疯子,即便是他都觉得不寒而栗。

忽然有一日,所有的荣誉归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一身武功成了偷窃得来,走到哪里都有人风言风语,急切地去寻找所有认识自己的人,然而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证明身份,清清白白的路子走不了,杀人劫财甚至会撞见“自己”行侠仗义,连靠着武力都生存不下去,只有最低贱最下等的地方才肯收他,甚至慢慢的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曾经的名字。

最可怕的是,李澈找来“替换”他的这个人,甚至和他长得没有一点相似。

李寻欢听得眉头蹙起,甚至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他的父母血亲呢?”

华峰摇摇头,说道:“不知公子是怎么做的,这人寻回家时,连父母都没有认他。”

大冬天的,李寻欢一额都是冷汗。

华峰又说了几件事,他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说话,一旦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好在李寻欢是个足够好的倾听对象,过了许久,华峰又道:“你其实不必担心阿飞,李姑娘是个很单纯的人,公子在外做了什么事情从来不让她知道,我本以为像阿飞那样的人很容易被公子盯上,但看了几个月,我发现公子不仅没有对阿飞下手的意思,更像是在培养他做事。”

李寻欢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叹道:“虎豹亦有护亲意,只是不知李姑娘日后知道了这些事情,会是何等心情。”

华峰说道:“如果你要对公子动手,千万不要去动李姑娘。”

李寻欢失笑:“我是那样的人?”

华峰并没有笑,他眼神冷肃,语气微沉,说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最大的弱点往往是陷阱,李姑娘对我有恩,我不能多说,但身为你的朋友,我必须提醒你。”

李寻欢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道:“我答应你。”

没等华峰松一口气,就听李寻欢用那带着几分笑意的语气说道:“所以来你们这儿应聘护卫,要走什么流程吗?”

李姑娘正在收拾行囊。

年关一过,春日将至,李澈身边收拢了不少江湖高手,据说还有两个在路上,李凝也总算能放下心,四处去走走了。

李寻欢只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