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多想无益。纵回得去,也得无所亏欠的回。”赦生说。欠债跑路,这种老赖行为别说他干不出来,就是他干得出来,回头被家人知道,准得羞耻到把他从银鍠家的族谱里面给踢出去。所以不但得还,而且是拼死拼活肝脑涂地也不惜的还!
不过,黛玉本不该与这些糟心事儿扯上关系。他留地狱换上几百年债务都可以,本来就与此无关的黛玉却是随时可以离开的。想到这里,赦生问:“你有办法送她回去?”
“那是自然,万妖之长何事不知,何事不晓?”白泽得意的一扬下巴,眼尾的花印俨然要飘飘飞起,“上回的采访结束后,我就一直在琢磨把你们两个送回原世界的方法。鬼灯那个家伙肯定答应了要帮你们想办法,不过他才活了多少年?能懂多少?这时空腾挪、斗转星移之法,总是还得看我们泱泱华夏的。”
赦生品着他比母语还要流利的满口日语,面无表情的想:“难为这家伙,身上还有残留的民族自豪感?”
他不知道,源自他身上的六天之界的气息曾一度给三只神兽带来多少困扰。事实上,无论对哪方世界的神灵来说,毁灭之神所居的六天之界都是一个公认令人/神/魔不想提及的“超级无敌大麻烦”的代名词。麒麟为仁兽,朱雀只现身大治之世,白泽则是祥瑞之兆,哪一只会希望自个儿的世界和以灭世为喜好的六天之界挂上钩?经过反复讨论之后,三只神兽打定了主意:“既然这个麻烦是从异世界过来的,那就哪里来的哪里原样打包回去。死道友不死贫道,我们会为异世界的黎民百姓诸天神魔祈福的!”
“你们穿越前的地点在哪里?如果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那个重合点,就可以得到与穿越前时空无限接近的能量场。我们回归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赶回那里,尽力还原你们穿越前的状态。”白泽说。
赦生回忆了一下,不由庆幸:“在华夏。”若是正好去了外星球……此方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还没达到把外星球开发、改造成宜居状态的程度,要克服种种太空极端气候前往外星寻找重合点,未免麻烦。
白泽也松了口气:“很好很好,接着就是第二步——赦生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望天犼?”瞥见赦生板起了脸,连忙不再卖关子,“望天犼那家伙有吼破一切无明的能力,届时借助他的吼声,就能打破空间壁障,定位你们原初的时空节点,把你们送回原来的世界。”一合掌,挑着眉头笑,“银鍠先生,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赦生盯着他瞧了瞧,又挪开了目光:“望天犼愿意出手?”没记错的话,白泽可是因为得罪了广大华夏神仙界的男士,才被集体投票扔到边境线上的,如此败落的人缘,能请动这位一听便知道不好惹的望天犼帮忙吗?
白泽单手握拳,触了触鼻尖,望天,眼神飘忽:“大概,也许,勉强,可以算是老朋友了吧?”虽然,望天犼夫人在还没嫁给望天犼时曾经疯狂的迷恋过白泽,为此他不知道曾被这只妒火中烧的神兽吼过多少回,两只耳朵都险些被吼聋了一只……可望天犼脾气爆归爆,却是个唯夫人之命是从的耙耳朵,只要说动了望天犼夫人,不怕望天犼不答应。而后者,对白泽而言不成问题。
白泽的方案,赦生再挑不出什么毛病:“等黛玉醒来,我会和她商量。”
满口苦涩的中药味唤醒了黛玉昏沉的意识,她迷迷糊糊的抱怨了声“好苦”,睁开了惺忪的眼眸。有人递了颗蜜饯过来,她下意识的噙了,清甜的果香让味蕾慢复苏,她发了会儿呆,忽然凛了凛,诧异的向旁边守着的看去:“刚才给我蜜饯的是你?”
生平头一回遵行白泽“温柔善待”的提议,被温柔善待的那个还摆出了一副惊见太阳打西边升起的表情,赦生只觉得十分不爽,又不好对病人摆脸色,只好神色不虞的撇过脸去:“是又如何?要茶漱口吗?”
黛玉懵懵然的点了点头,神色益发古怪起来。向来粗枝大叶的人陡然细腻体贴起来,委实充满了违和感,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要不是认出了这里是神兽白泽的极乐满月,断然不会出现邪祟祸乱之事,她几乎要以为赦生被什么怪物附体夺舍了。
赦生很快管兔子要了杯茶过来,黛玉呷了一口,被烫得“嘶”了口气,轻声自语道:“这才对呀。”
“对什么?”赦生耳朵尖,立即追问。
黛玉微笑不答,轻轻的吹着茶水。极乐满月的茶器应是用特殊手法烧制而成的,不管内里的香茶有多烫,握在手中依旧温良如玉。除非对生活小节惯例细致对待的人,很少有人会想不到漱口用的茶水应当晾温再端给病人,可惜赦生显然还顾及不到这么细致的地方——这才是她熟悉的银鍠赦生嘛。
背对着赦生慢而静的漱了口,黛玉只觉得先前缠绕在四肢百骸的难受劲儿一扫而空,神清气泰,只是因为出了汗的缘故,周身皮肤很不舒爽:“我好多了。赦生,是你带我来这里就医的么?”花粉无处不在的桃源乡对嗅觉敏感的赦生来说简直是比地狱还有可怕百倍的存在,真是难为他了。
赦生接过茶杯交还给了兔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白泽说,让我们回去的办法,他有。”
接过快有自己身体一半大的茶杯,头上缠着雪白头巾的兔子用毛茸茸的两只前爪把茶杯捧在怀里,一蹦一跳的离开,仿佛一只跳跃的白绒团子。黛玉望着兔子的背影,有些怔住。这些年来颠沛奔波惯了,她虽未养成古仁人所谓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心性,但总归已泯灭了许多常人看来过于牵肠挂肚的柔软情愫。要说对原世界没有一丝眷恋乡愁,那必然是空话,可果真要抛却自己在彼世辛苦打拼的一切人□□业,再回那个令她爱憎参半的原世界,她又有些怅然与不舍。
还没等她说出自己的想法,赦生又补上了第二句:“你先回去,带着雷狼,帮我跟家人说明情况。”说不明白的话,就凭两人一同失踪却只有黛玉一个人回去,他可以肯定,过几天就得在边荒星球的海沟里找她的尸体了。
黛玉蹙眉:“那你呢?”甫一问出,她即意识到他的潜台词,“继续留下来工作?”好给阎魔厅还债吗?
赦生坦然点头。
黛玉给他满脸的理所当然气笑了:“擅自代替我做决定,你便不问问我的意思?”
“你帮忙的那部分算我欠你的,回去就还给你。”作为一名宅男,赦生这辈子和除了家人之外的女性打交道的经验,几乎都在这些天里在与黛玉相处的时候花光了。女人的思维逻辑对他来说,就像异种文明一样难以理解,何况林黛玉还是一位心思格外敏感细腻的女性?他就怕她跟自己犯拧,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见外,连忙补充,“我造成的损失,我自己负责。”
“什么你的我的?这是一回事儿么!”哪怕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儿,但是黛玉还从来没有在经济上有过窘迫的感觉。于她而言,金钱纵使不像粪土一般,但是总归也重要不到哪里去。她只是有心助人而已,她自问也有这个实力,一味的纠结于金钱本身,直令黛玉觉得自己的一片无瑕好心被染了满身的铜臭味,这下是当真来了气,“一诺千金、患难扶持,这不单是你们男人的专有词。我亲口允下的共同承担,当然要坚持到底,哪有半途而废不说,还要你倒还回去的道理?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市侩投机商吗,银鍠三公子?”
当然不是,他只是觉得作为一名赳赳男儿,拖累一个弱女子实在不该而已。赦生心下替自己辩解着,可惜还没来得及张口,黛玉又道:“我们是一块儿来的这里,自然要互相照拂一二。你光记得我抢着还你的债,怎么不记得你救了我两遭了?盂兰盆会是一回,猫火车那里又是一回。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都救了我两命,我只是还了几个阿堵物的事儿,究竟连报恩都算不得。如此你便惦记着要划清界限,银锽赦生,我的命便这么轻贱吗?”
其实是三遭了,除开盂兰盆会袭击与猫火车事故,还有相亲那回的杀手……赦生被说得毫无还口余地,只能在心底默默的纠正。正逢白泽视察完各处药圃,一回来就听见了黛玉说什么“救命”、“报恩”的话,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救命之恩何以为报?当然是要参考古典派的报恩方案——以身相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