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直披,两边发脚沿脸颊柔顺垂下,配上那张艳若丹朱的脸蛋儿,简直令人怦然心动——若不是骨子里的煞气凛凛,一望便知是杀生道一流的人物,加之还有一位容色不逊于他自己的清丽绝色的未婚妻,大伙儿都快怀疑他是若众道(众道是日本流行的男风文化,其中容貌秀美的男性被称作若众,通常是承受者一方)中人而蜂拥而上去递情书了。
邪空被赦生下了面子,但随即又被黛玉白送着扳回了一局,便也不好再生气,当即一笑揭过适才的小小不快。黛玉见他神色缓和,也缓缓松了口气。事实上赦生的话她也很是赞同,若是安倍邪空的头发只是一般的标新立异,那她与赦生也不会觉得有何异样之处,可事实是,他的头发漆黑而硬,生生的朝周围炸开,样子像极了紧盯着猎物随时准备弹出舌头捕食的毒蜥蜴脖颈上示威似的张开的圈鳞。
野心勃勃的蛇蝎。
这是黛玉与赦生的一致看法。
就任队长之职之后,赦生每天的生活便变得紧凑而忙碌起来。每天黎明即起,用雷狼载着黛玉赶往宽永寺,送她去寺里的比丘尼处学习,之后的时间便在四处巡逻中度过。黄昏时再乘着雷狼去宽永寺把黛玉接回来,吃过晚饭后,再与雷狼一起在江户城的街头小巷里来回溜达,搜寻着可疑的气息。他自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答应了安倍晴明要守卫江户城的安全,就要把功夫做到十成十。可苦了那些妖魔鬼怪们,敢反抗的一律成了烧烤,不敢反抗直接开溜的又跑不过雷狼,还是被做了烧烤,只有一些格外机灵的见风声不对,早早就逃出了江户城,才成了漏网之鱼。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江户城的女性们是很开心的。如斯俊艳的青年早晚一趟不错的从自家巷口经过,可以肆无忌惮的大饱眼福,不是好事是什么?至于自家男人们铁青的面孔……理他们干嘛?她们就是多看上几眼,又没有非分之想,谁不知道他是有主的!再说了别以为她们不知道,暗地里偷看黛玉小姐的男人也不少!
因为业绩太过出众,原本属于病叶出门的“戮鬼者”称号不知何时已落在了赦生的头上,鬼御门的门人们甚至猜测,在病叶出门脱离后终于轮到邪空的首座弟子的位子,再过段时间怕也是要易主的。明明是门主的大弟子,可才扬眉吐气了五年多就要再度沦为万年老二,也不知道安倍邪空心里会有多憋屈!
邪空怎么想,赦生反正是不在乎的。在连轴转了半个月之后,终于赶上这日鬼御门休假,他早托人在中村剧院订了两个位子,要带着黛玉去好好欣赏下前鬼御门首座弟子病叶出门的演出。按时俗,歌舞伎的表演通常在早晨六点钟开始,直至傍晚结束。曾有一位退隐江户的大名,为了欣赏一回歌舞伎表演,不得不从清晨四点钟从住所出发,花了两个钟头赶路,赶在表演开始前一头扎进剧院,一直看到天色转黑,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中间连午饭和晚饭都是令从人出去在附近的摊铺里买的。
有雷狼做坐骑,赦生与黛玉自然不必像这位大名这般辛苦,但表演的开场时间定在那里,任雷狼再怎么跑得如风如电,两人也得赶在六点之前到达。故而这日两人早早的起身梳洗,吃过雇佣的厨娘阿信做的早饭,带了水,又额外装了许多干净耐放的点心,才启程赶往中村剧院。
中村剧院的压轴表演果然还是那出《天竺德兵卫》,当蓬发如焰、画着威猛狰狞的惨白妆容的病叶出门出场时,黛玉听见赦生轻轻的抽了口气。她还记得五年前初次落在中村剧院前两人落荒而逃的原因,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被江户城的百姓们看作了异类,可更多的则是因为赦生察觉到了病叶出门的逼近。
此人堪为劲敌,以当下情境,不宜与之发生正面冲突。当时他立时做下判断,带着雷狼和黛玉掉头便逃。
赦生的实力究竟达到了哪一层面,从前的黛玉不懂,近来的她跟着宽永寺的鸣鱼比丘尼修习巫术,渐渐对这一陌生的世界窥得些许门径,却发觉仍旧看不透他的实力,只知道那是目下的她尚无法揣测的境界。而当年的病叶出门,却令赦生产生了危机感。而如今……
黛玉微倾了上半身,俯视着下方病叶出门声色厉然的表演。赦生定下的位置是栈敷席,比普通的观众席高出许多,视野极佳。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病叶出门蓬乱的发顶,与涂抹得惨白的太阳穴上因为卖力演出而渗出的汗液。观众的喝彩声时不时的传来,病叶出门确是一名优秀的歌舞伎,可黛玉几乎无法在这位浪荡的歌舞伎身上找到昔日那位明锐如绝世名刀的斩鬼者的影子。
如此判若两人的变化,不知是否与五年前那个铺满了血红山茶花的夜晚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赦生:哈哈哈哈哈,他的发型好杀马特啊…
黛玉:你的倒是不杀马特,就是脂粉气重。
第73章 死狗
心底叹息了两声,黛玉即沉下神思来静心欣赏表演。她早年并不喜爱戏剧,只觉得又轻浮又夸张好笑,后来读了好些戏剧文学作品,方知戏剧之中亦有妙文,而由这些妙文发轫出的表演比之文学本身又是别具风韵。
“爱和欲望纠缠在一起,如同地狱的火焰般熊熊燃烧,折磨着我!”病叶出门所饰演的德兵卫紧紧地攥住饰演德兵卫爱人的歌舞伎,眉立如刀。而他的“爱人”扬袖掩面,瑟缩战栗如秋风中的枯叶。歌舞伎皆由男性担任,是以剧目中的女性角色也一应由男性饰演,被称作“女形”。黛玉进来时看过主演名单,知道此刻在台上泫然欲泣的“女子”名叫孙太郎。平心而论,孙太郎的相貌过于平庸,骨节粗大,实在不适合做女形歌舞伎。可一举一动莫不柔媚,做柔弱战栗状时亦是惹人怜爱,倒也还有可观之处。
她正看得有趣之时,耳畔忽然捕捉到一阵细微的呼吸声,转眸看去,只见赦生一只手臂贴在栏杆边,额头依着手臂,呼吸声极有规律的起伏着,俨然已睡得熟了。赦生本就不爱看戏,何况毕竟是曾经被七色鹦哥那演技特效无不绝艳到无法复制的表演洗礼过的,节奏过于缓慢的歌舞伎表演对赦生连日来紧绷的神经而言无疑是一帖清凉的助眠剂。强耐着性子陪黛玉看了十来分钟,就克制不住直涌灵台的睡意,昏昏睡去了。
也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天天儿的起早贪黑,可不就得累坏了么!
病叶出门的声音与观众们时不时雷动的喝彩声一时远去了,黛玉凑了过去,轻轻将一缕黏在赦生颊上的发丝拂开。赦生素来警觉如独狼,十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能有所感应,可是不知为何,却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直到黛玉也倚着栏杆,侧头枕上了他的肩,他也依旧睡着。
赦生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如此酣畅的一觉。若不是腹中的饥饿感催促着身体醒转,他简直能一口气睡到海枯石烂。
左肩有些血脉不畅的感觉,似乎被什么压着,若有若无的娇雅幽香沁入鼻端。赦生忽然意识到是黛玉正靠在自己肩上,原本准备活动活动的左肩霎时定在了原处。黛玉正专心看着下方的演出,忽觉赦生的呼吸一顿,便知道他已经醒转,侧过脸来,眸含笑意:“醒了么?都已经下午三点了,你可真是一通好睡。”
两人的距离极近,黛玉这一侧头,柔软的呼吸便并着幽软的体香一同润在了赦生颊上。赦生喉头一梗,情不自禁的吻了吻她玉白的脸颊。
黛玉后撤了些许身体,捂住了脸半天没有放开。
在暮色点染在地平线的时候,剧场表演终于结束了。赦生眼疾手快的揽住黛玉的腰,在广大观众反应过来而形成庞大的夺门而出的浪潮之前,率先带着她掠出了门。黛玉午饭只吃了两块自带的点心,喝了几口水,赦生午饭则是直接睡了过去,醒来后又吃不下去那些干点心,索性直接饿着。两人急需正经的吃顿晚饭,所以找了处干净的料理店坐了进去,点了茶饭和天妇罗。
趁着等餐的功夫,赦生向黛玉道:“我出去走走。”黛玉猜到他想做什么,颔首道:“我在这里等着,可别做得太过火。”赦生见她鬓角有几丝墨发松了,手痒的探手给她拢到了耳后:“去去就来,耽误不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