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分离,终有一日仍会汇聚。”悠扬的女声接道。升降台载着婀娜的身影缓缓现出全形,年轻女子站直了身体,身姿似轮廓优雅的瓷器。她迈着曼妙的步态走出升降台,道具师将樱花瓣挥洒而下,缤纷开落于女子的发上,衣间。她怀抱着小小的襁褓,一双星眸顾盼生光,声口宛然如幽梦之花:“纵使分离,我等待已久,民古先生。”
“是谁?谁在说话?”病叶出门与孙太郎搭档日久,哪里不熟悉搭档的声音?女子一开口,他便立时意识到换了人,但他没有回头去看,而是顺其自然的继续着表演。两人虽是初次合作,可演出的感觉却是浑然一体,直令得坐在观众席上的导演鹤屋南北看得愣了神,手里的笔提到半空,半晌也忘记落下。
“我就是那岩石,我的梦中人就是你啊!”年轻女子说道。她着一身裁剪合宜的和服,赭色的底色素雅,上面洒满了暗色的山茶花图案,将她颀长的身形修饰得曼妙如玉树琼枝。她微微侧身,那侧影极为优美,与正好转身的病叶出门目光相触。
他认得这双眼睛。
女子含笑接着念着台词:“我的梦中人啊……”
刹那间,病叶出门的眼神都痴了。
气氛正好之际,女子却忽然屈身一拜,遥遥的对下方的鹤屋南北道:“听说是鹤屋南北先生在这里排练新剧目?”鹤屋南北这才回过神,才待张口作答,便见一向在非演出时间都没什么精神的病叶出门精神十足的蹿了过去,手里捏着那枝红山茶,表情忸怩得一如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是!我们是在排练!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试问这前后句的因果关系在哪里?!鹤屋南北在心底疯狂吐槽。显然病叶出门的热情令女子有些无所适从,淡淡的应付了他一声,仍是试图和鹤屋南北沟通:“我只是凑巧路过这里,起了戏瘾,如果您对我的演技还看得过去的话,可不可以装作没有看见我?”一边说着,一边已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态度跳到了观众席间,动作轻巧如落花。
鹤屋南北正待开口作答,却再度被热血上头的病叶出门抢了话。他站在舞台上低头望着女子,居高临下的位置令他的身影颇具压迫感,可神情又温和又热切,令人直觉得那一瞬间的压迫感只是错觉:“所以你是想躲在这里喽?你被追杀了?”
被揭穿了处境,女子的目光闪了闪,可眼底并无窘迫之意,反而流淌出了粼粼的笑意,狡黠如灵狐:“无须多问,知道的太多对你可没有好处。”
病叶出门被她的眼波电了一下,不由埋头把红山茶插在了腰带上,以缓解心底的涌动。他自觉调整好了情绪,才再度抬头,正欲说话,却见鹤屋南北拍案而起:“对了!就是这双眼睛!性感、冷艳、芳醇又惹人厌,这才是一朵真正的花!出门,我决定了,这次的《四谷怪谈·岩之魂》里,我要加入一个女人!喂,你有没有兴趣加入中村剧团?”后一句却是对着女子说的。
“歌舞伎表演怎么可以加入女性演员?继异想天开让弟子去舍身饲鬼充当剧本素材后,老师又上头了!”病叶出门捂了把脸,痛苦的道。女子则将大半心神用在观察地形、寻找藏身处上,只用一小半应付着鹤屋南北:“别开玩笑啊,真的让我在正式表演的舞台上出现,老板娘会找你算账的。”
鹤屋南北兀自不肯放弃,试图劝说她答应自己的邀请。隐身上方的赦生感觉到了鬼御门人的接近,当下屏住了呼吸,他注意到病叶出门也是神色一紧,伸臂拦住了不依不挠的鹤屋南北。下一刻,邪空率着一众门人,黑鸦鸦的涌了进来,将三人团团围住:“椿,别再逃了,你根本逃不开鬼御门的追捕。”
女子笑意盈盈的后退两步,蓦地毫无征兆的扼住了病叶出门的肩,另一手拔下发簪虚虚的刺向了他的咽喉:“都别过来,谁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这个男人!”随时有丧命危险,病叶出门却没有一丝紧张之态,反而侧头盯着她被乌发映衬得莹洁如羊脂的脖颈与侧脸:“原来你的名字是椿?是山茶花之椿吗?”
椿身当困境,没空理会这位人质萌动的少男情怀,反倒是邪空好整以暇的抱起了双臂,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如果你刺得下去的话,就尽管动手。”
椿捏着簪子的手有些出汗,她看着邪空和鬼御门门人们忍俊不禁的笑容,隐隐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果然下一刻邪空抬头,向着上方的栈敷席大声道:“银鍠队长,你到了也有一会儿工夫了吧?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晴明老师的前任首座弟子,有着戮鬼者称号的病叶出门。”又遥遥的对着病叶出门笑道,“出门,银鍠队长你也不陌生,你肯定不记得了,他与他的未婚妻初来江户时的绰号还是拜你所赐。”
被叫破行藏,赦生当下也不再隐藏。他纵身一跃而下,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两拨人的中间位置,对病叶出门投以凉凉的一瞥:“赠号之情,没齿难忘。”就为着这个不伦不类的绰号,他被江户城的百姓叫了整整五年的“骑狗的”!
“原来你就是御犬者……”病叶出门硬是从他平板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当即福至心灵的道歉,“那是根据检举人的描述随口起的,没有经过查证就贸然这样做,实在是太莽撞了——银鍠队长,您也是来追捕椿的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赦生问。
病叶出门极轻的叹了口气,忽然身形一闪,已将抵在自己喉边的发簪夺在手中,把椿护在了自己身后:“不是的话,希望您能在接下来我和邪空的冲突里继续维持旁观的态度;是的话,我只能带着她逃命了。”
“你愿意帮我?”被前一刻的威胁对象挺身相护,椿在喜出望外之余,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病叶出门昂了昂胸脯,深情款款的道:“当一名美丽女子在自己面前落难的时候,有血性的大好男儿会勇敢地站出来,给她顶起一方天地,以此博得美人的垂青,从此两人双宿双栖,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大多数英雄主题的戏剧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么老套的戏码早就过时了!”鹤屋南北忍不住捶着座位叫道。显然众人都很赞同他的看法,不但赦生面无表情,邪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鬼御门门人们则是嘴角一抽。至于椿……椿被病叶出门的这番声情并茂的表演雷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主题只有一个——天海的椿真的好美啊啊啊啊!
第85章 血色山茶
大片大片的阳光自高高的窗外投入宽广的剧场,在一格一格的坐席分割下便为一格一格的金黄之色,这使得整座剧场内的光线都洋溢着暖融融的明媚感,一点也不符合当下剑拔弩张的氛围——一如病叶出门适才脱口而出的饱受三流言情故事荼毒的少男腔。
赦生等人或是与病叶出门不熟,或是与从前的病叶出门不熟,感觉尚可。然而鬼御门的人对他从前的风格可是再熟悉不过,当下便齐齐感受到了一股天地翻覆的惊悚感。
站在邪空身后的沙门一手握刀,一手揉了把胖嘟嘟的脸,好借此掩饰自己不断抽搐的表情。与赦生这种受安倍晴明邀请而加入鬼御门的外来人士不同,他与邪空、病叶出门一般,都是安倍晴明周游列国时从乡下、灾区捡回来的孤儿。从小一同长大、一同接受训练、一同外出斩杀妖鬼,几乎每一处生活轨迹都没有什么不同。受资质所限,他逐渐落后了下来,只能看着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病叶出门与邪空二人渐渐从师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为晴明门主的正式弟子、首座弟子,心底却也没有什么不平之感。
便如群鱼逆流而上,最终能够溯越悬瀑的只有寥寥数条,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这本来就是大多数人的常态,也是大多数鬼御门弟子的常态。也因此,以普通弟子的身份跟在年纪相差不大的病叶队长身后出任务,看着对方冲杀在前,刀起刀落之间,属于妖鬼的暗绿色的血雨横飞,断肢与头颅四处滚落,甚至还有不少不明部位的血块肉块砸在位于后方的自己的身上……这样的生活,对沙门而言,也是常态。
唔,五年前病叶队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冲进晴明门主的房间大吼大叫外带痛哭流涕了一通,而后冲出鬼御门不知所踪,这件事倒是有些反常。可随后由邪空顶替了病叶队长的空缺,依旧带着一众师兄弟们冲杀,生活似乎又重新回归了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