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智上讲,探春其实很理解王夫人的做法。一个家族的能量统共那么多,王夫人能容一介私生女戳在自己眼前,与自己亲生的儿女一般无二的被教养长大已是极限,又怎会容忍羽翼渐丰的她去抢元春、宝玉他们的蛋糕?何况果真让她功成名就,他日沾光的必然有她的赵姨娘和赵环二人。王夫人向来视他们二人如寇仇,又岂会容他们二人有翻身的机会?

而出于个人感情,探春对王夫人亦是颇有同情。她出生后不过三个月,便被抱给了王夫人,这么多年全是由后者抚育成人。对名义上血缘相通的赵姨娘与赵环,她莫说是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便是连记忆也只停留在他们想尽办法递到她眼前的散碎消息上,不会再有更多。要她站在二赵的立场上对王夫人横加指责?她也委实做不出来。

但二赵毕竟是她的血亲,一个是她的生母,一个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血缘之亲近,莫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王夫人,便是宝玉,比起他们来也远着一层。不管再怎么鄙薄赵姨娘与贾政的种种,探春也得承认,他们才是赐予她生命的双亲。要她完全站在王夫人的身边,对二赵大加鞭挞,她也根本做不到。而正因做不到,她也注定无法获得王夫人的信任。

归根结底,都是父母做的孽,却要她没有任何选择权力的背负起这份原罪,谨小慎微、缩手缩脚的活着。

黛玉明白探春的心事,见她眉目间露出几许落寞,心下也甚是怜惜,轻声道:“你如今这样只是空自蹉跎青春,实在不是个法子,不如……”不如什么,却并未继续往下说。彼此都是聪明人,自然点到为止。

探春明白她在暗示自己什么,略略苦笑,摇头道:“林姐姐,我可没有姑妈的决绝和勇气。”

当然贾敏为追求自己的事业、爱情与人生,不惜背亲弃母,与原生家庭彻底决裂,就那么一身孑然的扑向未知的前途,像极了一颗奋不顾身扑向无垠宇宙的彗星。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拥有当年的贾敏那般破釜沉舟的自信与果决,而这份决然的勇敢,甚至于连热衷追逐真相与公理的黛玉也仅能达其五分。

毕竟她对于新闻事业的热爱,可远不及母亲对科学的痴迷。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发觉,贾敏女士的画风可真是与众不同

第118章 贾敏的追求

“我想要追逐那无限的未知,想要宇宙大爆炸的开端或者是宇宙大坍塌的终结,留下属于观察者的赞美。或许我会死于一场突发的恒星风暴,或许会死于毫无征兆降临的伽马射线,或许我会迷失在情况莫测的星云深处,也或许我会登临事件穹界,穿越黑洞,见证另一个平行宇宙的运转……”贾敏曾经不止一次的畅想道。

“或许在你穿越黑洞之后,迎面撞上的会是另一场宇宙大爆炸。”林如海调侃道。

“那正好,我会化作尘埃,融入另一个宇宙起源,成为‘开端’本身。这比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像一具失去了蠕动能力的肉块一样死在床上可要浪漫多了。”贾敏含笑反驳道,“如果要我像那样度过自己的一生……天哪,简直是一场无法想象的噩梦!”

“所以,科学才是敏儿倾心追逐的心爱的丈夫,而我不过是个第三者。”林如海曾不止一次自我调侃道,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能于自己所开拓出的一片天地中尽情驰骋的女性,便如一颗热量无穷的星辰,焕彩流光,实在由不得人的视线不为她所吸引。而最初让林如海注意到贾敏的正是这份因心有道标而肆意绽放的脱俗的灵魂之美,而并非那过于出色的皮相——尽管于常人而言,后者亦是惊为天人的美丽。

而最终,贾敏确实殒身于一场无规律爆发的恒星风暴之中。携带着无尽热量的剧烈的射线令飞船上所有的人类瞬间化为宇宙尘埃,没有任何感知痛苦的时间,她就这样融入了自己所爱的宇宙。求仁而得仁,并无怨尤。

比起这位将自己化作传奇的姑妈,探春并不缺乏自信与智慧,她所欠缺的是那份斩断万缘的近乎于狠心的勇敢。也正是这一点心软,注定她将逃脱不了家族的摆布。黛玉知晓她的难处,轻轻一叹后,便带过不提,此时《袅晴丝》婉婉的余音哀哀的消逝,猝然为一记炸裂似的强音轰破。无数道雷鸣旋转着轰鸣,如浩淼星斗以不可查的速度与规律运转,又如无数蜉蝣的微生物在酣畅的叫嚣中争先恐后的爆成一滩滩浓浆,直震得在座众人因《袅晴丝》而舒缓慵懒的神经纷纷紧张起来。

“每回听到《银河黑洞鸣奏曲》,都让人免不得的头皮发麻。”饶是探春胆量不小,也被这骤然变幻的乐曲唬了一下,持杯的手颤了颤,险些没把酒液泼出。黛玉的胆子早在无数次亲临一线的采访和两度的穿越里锻炼得不动如山,当此之际只觉得好笑:“列这曲单的也是个促狭的,怎就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首曲子一前一后排在了一处?”

探春环视一周,见不少宾客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变奏吓到失态,如她这般的已算得镇定,失手打碎饮品、滑落筷子的人亦不在少数。而另一侧席上,贾赦之子贾琏正笑得前仰后合,不由眸色一沉,朝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黛玉顺势看过去,眉尖极快的一蹙。这位表哥素来在弟兄丛中还算个能挑大梁的,虽说成婚后不免被妻子王熙凤压去了风头,可也不是个当真拎不清的人,怎地如此故意胡闹?

宴上气氛的变化王熙凤自然察觉到了,连忙带着平儿四下说笑安抚,末了才回到自己的位置,恨恨的挖了贾琏一眼:“大过节的,你这是作什么怪呢!谁不知道这回的中秋宴是我一手操办,现下唬着各家人出丑没脸,指不定心里有多恼恨我呢,你倒还乐上了!”

贾琏笑脸僵了僵:“唬着便唬着,又能拿咱们怎么着?你只要不宣扬出去,谁又知道开玩笑的人是我?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他自娶妻以来,族中地位渐渐不如精明强干的妻子,哪怕是秉着“夫妻一体”、“她挑担子正好让我落得清闲”的心思,也架不住一干闲人拿“管不住女人的软脚虾”来刺他。先前被堂兄贾珍灌了几盅酒,酒精上头,便抱着捣乱的心思恶作剧了一把。此时见娇妻责难,难免有几分心虚,强着脖子道,“你是没看他们刚才一个个那样儿,简直比三口组剧团的表演还可乐,我都想给他们打赏飞船!”

“你少来,”王熙凤不悦道,“好好的太平日子不愿过,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算个什么?你觉得不是大事,这里刚好有一桩大事。”

“什么?大事?”贾琏略坐直了身体,晕陶陶的问道。

王熙凤眉头紧锁:“才那头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凹晶溪馆的外墙玻璃出了问题,整座水下别墅全塌了,公公和二叔并那一干亲戚叔伯们全落了水,忙得保安们跟什么似的。幸亏碰上银鍠赦生过去拜访,及时帮忙救了几个人,才没闹出人命来。可公公现下状况很不好,直指着银鍠赦生说凹晶溪馆是他弄塌的——我看你有在这里干找乐子的功夫,还是过去帮把手,免得闹出什么事儿来。”

贾琏吃了一惊,酒意登时醒了七分:“好好的凹晶溪馆,怎么说塌就塌了?而且好端端的,关银锽赦生什么事儿?他可是咱们的人带过去的,真做了什么事儿,能瞒得过跟过去的人?”

王熙凤无奈:“我又从哪里知道去?你还是快……”话至一半忽然懵住,贾琏等了半晌不见下文,只见妻子不知为何面上徐徐渗出了铁青之色,涔涔冷汗将妆容冲得七零八落,五官扭曲,衬着那花掉的妆,竟是颇为狰狞可怖,尖声大叫道:“鬼,有鬼!我要死了!”

这下剩下的三分酒意也给吓清醒了,贾琏连忙把住王熙凤的手肘,只觉隔着衣料,妻子的手臂冷得像是一截没有温度的冰:“你怎么……”

话未说完,却被清脆的碎裂声打断。贾琏慌忙回头,只见另一边的席上,宝玉手一松,酒杯跌落在地,摔得片片粉碎。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温文尔雅的青年抖着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神情扭曲得宛如古老世纪流传的抽象派的古画,痛苦的喊道:“头好疼!”

第119章 雾团

“发生了什么!”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在问,无声的,有声的。在无数道闻声投去的目光诧异的注视下,只见宝玉与王熙凤似乎强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奋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宝玉是成年男子,手劲何其之大,不一会儿便把自己的头皮折腾得血淋淋的。王熙凤虽是女性,可疯狂之际气力也出乎意料的生猛,贾琏一个没拉住,就被她扯散了发髻,佩戴的华灿首饰七零八落的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