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清盛坐进紫宸殿时,他心中仍念着今日看过的雪。

现在已是申时末了,外面的雪还在下。殿门大开着,即便殿内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身后的炭火烤得人犹如置身阳春三月,他也依旧捕捉到了殿外那萧萧彻骨的风,以及被风无辜卷入这场温柔乡中的飞雪。

沈清盛在看门口的雪,殿内大多数人却都在看他。

大臣们看沈清盛的原因并不在于他长得多么好看,好看到叫人一眼都不舍得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毕竟凭他们如今的地位,一生中见过的相貌出众的人已不知凡几,甚至在座的有不少大臣自身长得就是一副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模样。

他们在意沈清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今日出席宫宴的所有人中,只有他一个是纯粹的江湖人。

皇帝是不是有意招揽他要给他封官?若是封官,会给什么职位?实职还是虚职?收作大内供奉还是效仿先帝赐下侯爵?这才是诸位大臣心中真正在思虑的问题。

沈清盛自然察觉到了许多人的视线,其中一道他尤为熟悉。人一旦被它沾上,就好比被吹落殿内的雪花,生机瞬间散去,化作一滩冷冰冰的死水。

宫九贵为太平王世子坐在上首,与旁人一样,他也在看沈清盛,只是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斯斯文文的笑容下藏的是什么心思。

沈清盛感受到宫九停在他身上的笑意,心中竟难得地不起半分波澜。他进步了,用长辈们的话来说就是,他长大了。

想到这里,沈清盛不禁侧头看向无情,一脸若有所思地说道:“说起来我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

无情见沈清盛忽然看他,双眉微蹙,满脸认真,便以为他这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此刻乍一听到沈清盛说他生辰快到了......无情愣了一瞬,等回过神时他已回给沈清盛一个略显冷淡的“哦”。

不等无情试图问他生辰具体在哪一日,沈清盛又百无聊赖地开口道:“天怎么还没黑?”

皇帝不久前刚离席,随后南王也跟着离开。沈清盛和无情仍按兵不动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无情暗示今夜有诸葛神侯亲自负责皇帝安危;二是他们正在等天黑。

“黑夜将是另一场盛筵。”

这话不是沈清盛说的。

宫九忽然站起,他的视线渐渐移至殿门外,而这句话就像是他贴近沈清盛耳边以近乎呢喃的语气说出,且是说给沈清盛一人听的。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沈清盛看到了几乎快吹到自己身前的风、落入案上酒杯中的雪,以及漫无边际的黑暗。

天已完全黑了。

随着这阵黑暗一起涌入大殿的还有数以百计的大内侍卫。数百人,数百把刀,刀光森森,将整个大殿照得瞬间亮如白昼。

比刀光更白的是殿中人的脸色。眼前这种场面,除了逼宫造反之外他们再也想不出其他缘由来解释御林军的这一行动。更别说殿外还时不时地传来阵阵金铁交击声,离殿门近的几个甚至望到了远处的隐隐火光。

刀剑无眼,刀剑伤人。他们唯恐这刀光下一息就不由分说地斩到自己身上,一时间尖叫声、求饶声、叫骂声充斥着整个紫宸殿。少数几个被吓得丢了魂的只一心想从殿里逃出去,双眼紧闭看也不看地四处乱窜,侍卫手起刀落,顺手就宰了这几个主动撞到他们刀上的倒霉鬼。

当刀光沾上血气,无形中便多了几分威慑力,殿内终于安静下来,死一样的静,静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