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他是皇室子弟啊。
不过戒音一见到明微,却是眼圈红了,“师叔。”他唤,声音暗哑。
明微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难言的酸涩,却又偏偏被某种情绪涨得难受,许是见了刚从南弥寺中来的人,就如见了家乡来人一般,悲喜难辨。
“戒音。”明微一笑,恨不得把最近所有的事情通通倒出来与他商量。他几步向前,却忽然见戒音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盘着简单的双髻,刘海整齐,下面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雪白的小脸稚嫩可爱,只是带着戒备之意,明微才见她的手正紧紧拽着戒音的僧袍,咬着唇不说话。
“这是——”
“啊。”戒音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我来京的途中捡到的孩子,捡到那时她受了伤,高烧难退,我替她医了才知她正被人追杀,一家都被杀了个干净,唯剩她一人活着,见她可怜,便带了来,只盼寻个好人家,养她长大。”
明微点点头,他转过身,朝崔瑾招招手,“戒色,你来。”
崔瑾不过十来岁,这个小女孩看着才八九岁的样子,明微把崔瑾叫来,却是让他领了女孩去一旁玩耍,奈何女孩儿不肯放开戒音的僧袍,戒音劝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松开手,只是离开的时候还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戒音,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步三回头,极为恋恋不舍。
明微转过身,“明王、三皇子,我与戒音失陪一会儿,还望恕罪。”
叶青岚瞥了身边叶微空一眼,勾起唇角,“大师自便,不过我与琉慕表弟也有数年未见,有时间陪我叙叙旧可好?”
戒音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小僧戒音,世上再无叶琉慕,不过既是故人,叙旧自是应当。”他的双眼带笑,当真称得上温润如玉,只是脸颊消瘦,笑起来更是眉间一簇小小皱褶,看起来却似是比叶青岚要大上两三岁。
明微心中一酸,戒音他,实是极苦的。低头恭敬行一佛礼,他与戒音离开,不曾向叶微空多看一眼。
寺边小径通幽,绕进一片枫林,正是秋日,枫林红染,正艳得一片如火如荼。
“师叔辛苦了。”戒音沉默一会儿才说。
明微摇摇头,“不,我却是太笨了。”他有些黯然,“如果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何必要来。”
“佛家有云,有因必有果,都是注定的。”戒音抬头,虽是微笑,眼睛里却满是悲伤,“戒离师兄——原是最好的人,只是这世间污浊,他便去了净土,也是天命。”
明微勉强一笑,“戒音,我却不知你居然是皇室中人。”他拉过戒音的手,他的一双手原就十指纤长,粗粗看来似乎手型优美,但手掌指节之间满是厚茧,皮肤虽还算白皙,却是粗糙不堪,干瘦无肉,“你这个样子,却是比谁都苦,你才几岁,再瘦下去倒像是骷髅的鬼爪了。”
戒音收回了手,带着笑说,“师叔何苦取笑戒音。皇室中人——早已经不是了。”他的眼中有些落寞,然后又迟疑着说,“师叔——可愿听戒音说些旧事。”
明微却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如今却是怕听故事了。戒离的故事,那些旧事我知道了,我听了,他却是走了,所谓旧事未免太过伤人,不仅是他,还有旁人,过去太沉重,宁可不知,抛开过去,做简单的小和尚不就幸福许多。”
戒音叹了口气,“前尘往事,我也希望是过眼云烟,师叔可知我已到京城三日?”
明微点头。
“师叔可知戒晴师兄因何而死,可知我为何来此三日今日才见?”
明微惊讶道,“你知道戒晴的死因?”
戒音苦笑,“当我回寺得知戒晴师兄之死,师叔与戒离师兄已然出发,我只是听说,就猜到几分。我想,皇上一定道我来京三日,与他许久未见,一时高兴,忘记告知于你,可是?”
明微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一点不错。”
戒音垂下眼眸,“他只当我绝不会说的。果然如此。只是这样一来,陷我于何地呢。”
明微叹气,“如果为难,不必说了,我相信你。”他的眼眸坚定真诚。
戒音认真看着明微,“师叔,事到如今,我却不得不说了,皇上认为我仍在犹豫,只是我也累了。只盼——只盼如此,不辜负你的信任。”
“师叔,我讲的故事,已是二十三年前,那时皇上还未继位,明王尚在襁褓,那时候的叶倾裳,原是锦国的长公主,生来尊贵,十来岁便已艳冠京城。南弥寺历史悠久,明字一辈,本是百年来最优秀的一辈,明启、明缄、明崇并不是出色的几位,最出色的是上一代住持的弟子明崖与明衍。”
——原,他是皇室子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