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殿外突兀的传来五更的鼓角声,清冷而孤独的响著,百官在这一瞬间鸦雀无声,然後鱼贯而出,朝著浩和殿走去……不久,天就要亮了吧。但天亮时分,和这漫漫的黑夜到底有什麽不同……百官不会想这些,只是一个劲的弯著腰走他们的路,然後在他们低著头的时候,太阳慢慢的爬过了海面,照耀在琉璃瓦上,明媚而耀眼,流光而溢彩。
第6章 沙洲冷
[帝王]
我记得那天,懵懵懂懂的,从树上跳下来,懵懵懂懂的,回到了宫里。在寝宫里抱紧了一c黄锦被,还是觉得冷,我好冷,迁儿,我好冷。从骨子里慢慢的有寒气肆意而出,从骨子里觉得寒冷。御花园里的月亮和他宅院里的月亮是否是同一个,它在我c黄榻上撒下满c黄清辉,像是结了一层寒霜,照得我的头发像白发三千,明晃晃的睡不安稳。
我在那天晚上,又挖出了他走了之後,埋在园里的桂花酒,喝了很多,做了一个好梦,梦里全是铺天盖地的桂花香。
那之後几个月,匈奴犯我边界,他上书要我反击,於是我下令徵集粮糙,招募士卒,练就十万精兵,挥君而下,卫青,灌夫,李陵,皆为我左右大将,他随兵出征,没有为什麽,仅仅是少了押运粮糙的人,让史官押运粮糙,很可笑对不对,或者说是我在嫉妒。一出征便是几年几年,而几年中会有多少变故,足够他成家足够他娶妻生子,足够让我在他记忆中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淡淡影子。我好怕,我好怕,即便我在他心中不过是遥远的回忆,只不过是黄粱的梦境,我也要延长梦醒的时间,长到我也陪他幡然省悟。
出征那天,我骑著汗血马,披著大红的披风,两条长长的雁翎在头冠上蜿蜒,我拿著我的湛泸剑,对著我万千士卒喊:“不破匈奴,何以为家!不定中原!枉生为人!”於是那万千士卒随我一起喊:“何以为家!枉生为人!!”喊得这天也似低了,地也嫌窄了,容不下那麽多豪言壮语,容不了那麽多英雄肆意狂奔。我领著大军浩浩荡荡的一路南下,看著脚下的土地不复青葱,看著脚下的土地满是砂砾,看著脸上的风不再柔顺,看著脸上的风夹杂黄沙;我就知道快了,我的士兵们也知道快了,於是我们夜夜磨砺自己的兵器,而兵器在日夜叫嚣,连同手中的剑哭泣般的嗡鸣——给我仇人的血,给我仇人的血!可直至到了攻城的一刻,我才发现我还是太天真,那麽多硕大的石头从城墙上扔下来,那麽多羽箭像黄蜂过境一般从城墙上扔下来,那麽多大好儿郎的躯体像垃圾一样从城墙上扔下来,被石头砸到的士兵像黄瓜一样一声不吭的倒在了地上,被箭射中心房的士兵挣扎了好久才倒在地上,从城墙上扔下来的躯体也倒在了地上,倒在地上的人慢慢填平了护城河,我的士兵们依然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的冲上前去,前仆後继的顶替刚露出的缺口,他们如此的坚定不移。他们如此的视死如归,他们如此的义无反顾,仅仅是因为,仅仅因为——他们如此如此的相信著我,用生命,用生命赌我可以大获全胜,用生命相信我可以凯旋而归!如此如此的相信著我!——我在马上仰天长啸,然後腾空跃起,用足尖在城墙上轻轻借力,跃上城楼,削菜一般割下几个放箭的敌兵的首级,口中大吼:“杀啊!!”千万士兵随即应合,动地惊天。
刀砍入身体,就把敌人的手砍下来,箭射入身体,就把箭拔出来扔在一边。
在塞外黄沙里,我和万千士卒杀红了眼,杀红了眼……——
[帝王]
忘了杀了多少人,忘了死了多少人。
父亲曾说生命的意义就在於不停的毁灭与创造,但我知道他也只是说说。年幼的一个冬天,我站在长安街上,雪落纷纷,我看那一片奄奄一息的人群,曾许下一个太平盛世的诺言,在寒冬的时候可以派发热气腾腾的米粥,在盛夏的夜晚有空暇在柔软的糙地上扑打流萤,在日落之後,会有繁华的夜市,小孩提著莲花灯笼,在长安街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光阴流转,直到当年的决心与目标成了过眼云烟,当年太傅问我的话我依旧牢牢记得。
何为明君,我答曰不兴战事。他说该是放弃,那就应该是放弃。
但是我的无用,并不因时光的流逝而改变。我希望我身边的人可以快快乐乐的白头到老,我希望我身边的战士,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胜利後分到一亩三分地,儿孙满堂,福寿绵延,我希望我带了多少人奔赴战场,就可以带多少人回来。一个都不多,一个都不少。去得时候可以唱励志的战歌,希望回来的时候不必换成悲怆的秦殇。但是这只是我的希望。而我的希望从来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我无法扭转乾坤,哪怕江山在手,我无法颠覆历史,只能拔剑四顾。只能记住溅到脸上鲜血的温度,只能辜负……忘了打了多少次仗,挡下了多少次冲锋和突袭,有时候也会轻易的放弃刚攻下的城池,只带走城里的粮糙,再把援军引入城中,然後悠閒的包围,有时候也会假意的收留逃荒的百姓,让他们兴高采烈的走在前头,引下敌方如蝗虫过境的箭雨,踏过百姓尸骨未寒的身体。我想我会遭天遣的,我一定会遭天遣的,那些我心中放得至高无上的生命,如今被我视如糙芥的践踏。如果苍天有眼,只恳请三十三天外的每一尊神佛,请将所有罪过皆归於我。
那官员语气那麽冷那麽淡,弄得武夫向他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