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王想,自己也曾,梦里都是桂花香。
後来王开始一夜无梦,如今只觉长夜未央,竟已是,睡也睡不著了。
王在想一件事,那件事,拖了那麽久,是时候该cao办了。
次日,百官朝圣,新任的中书令换下了以往穿著的青色朝服,穿上了和皇上身边近身的总管一样的服饰,软红的绸衣,紧束的腰身和下摆。他用漠然掩去了内心所有的屈ru和怯弱,一如从前,挺直他的脊梁,走直他的路,跟在皇上的龙轿後,一步一步,不即不离。
不要怕,不能哭。他想,为天下之笑柄,亦无所畏惧。只可笑百官皆以为他如今得宠,长侍王傍,深沐龙恩,苟延残喘,垢ru皆忘。有个叫任安的官员还几次往他家中替去拜贴,说是望他多加提拔,可怜他自身难保,後来那任安横遭牢狱,他才决定动手写一封长信。开始还想过只劝他世事无常,人生如梦,後来却不禁想到自己的牢狱之灾,受了无数的鞭刑棒打甚至是烙痕,被伤害的痕迹哪怕已经在身上消失殆尽,心里的伤又有谁能顾及,最痛却莫过那一刀,可偏偏那一刀还是自己选的。可是他禁不住慷慨陈词,写到情深处甚至涕泗横流,写完後就搁在一边,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些才是真的事实。他笑著想,也许自己这个一贯以严禁著称的人,搞不好是个最大的骗子。简直——简直想试试著篡改历史。这严谨多无聊,这陈腐多无谓。篡改历史?——他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足够改得天衣无fèng。
不错,那伤本是他自己选的。可自己选得又如何?那耻ru那痛,从来都是他亲手加在自己身上的,那宽恕的希冀和愿望,也是他亲手毁的哀鸿遍野一片荒芜。自己甘受的刑,断了彼此的退路,更主要的,不过是让自己更清楚的记住那个晚上,那夜满天繁星,在平定匈奴的行军路上,自己快马加鞭的赶上王君,却换来一晚毫无尊严的雌服。
恨,当然恨,恨好心换来冷脸,恨情动却遭戏弄,恨他借酒装疯一夜颠鸾倒凤,更恨他事後在黑暗中喊得……不是自己的名字。是啊,多可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缘故。
红服的官员在行走中,面对刺眼的光线,突然的闭上眼睛,头微微仰起,在阳光中,长长的眼睫轻轻抖动。
是不是沐浴在阳光中,就会得到温暖?
为什麽——现在,我,这麽冷,这麽冷。
——吾皇,为什麽遗弃我。
那高高朝堂上,那圣上对著百官,朗声宣布,他会在下月初五,娶卫将军的姐姐卫子夫为一宫之後,那麽好听的声音在朝廷上馀音绕梁,百官群情踊跃,面露喜色,那沉寂已久的宫殿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那负责的人立刻一层一层的传令下去,要在那每一根横梁上都缠上大红的绸布,要在每一个飞檐上挂上大红的灯笼,要铺千倾地毯,点万根红烛,要定最华美的喜服,满载一个王朝对一对新人的最隆重的祝福!——要幸福!要幸福!!
他被那消息惊得全身麻木,他那时正站在龙椅的左下方,和那叫“小东西”的总管分庭抗礼般的站在王脚下的两侧,他那时下意识缓缓的侧过脸去仰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只看到帝王直直的望向远方,脸隐在一片光晕模糊中。
不是说——要,在一起,在一起,一生一世,亘古不移的吗?
我还记得。你忘了吗?你忘了吗?那一段你曾经发誓沧海桑田的爱情。
为什麽,为什麽遗弃我?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他听到自己在深思力竭的嘶吼,大张的嘴巴,却只发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质问的颤音,统统泯灭在百官的纵声欢笑中。他无力的靠在龙柱上,表情狰狞,泪流满脸,然後头也不会的抛下早朝从大殿侧门出去。
怕什麽?还有什麽值得怕的?他想,老子现在谁也不怕了。
殿上百官似乎无一人察觉这足以诛灭九族的无礼行径,只有那个叫“小东西”的宫人一脸惊惧的看著他。
他想他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恐怖。
要幸福,要幸福?心中还挤得怎样的祝福?
最怕听见你幸福。
——
王大婚。大婚之日,千倾红毯,万里烛焰。千朵祥云,万道霞光。
朱红的地毯从将军府铺向芙明殿,一路浩浩汤汤的万倾鲜红,大红的蚕锦在每一根雕龙画凤的琅柱上摇曳,映得天也一片鲜红,映得整座长安城也一片鲜红,映得官员百姓的脸也成了红色,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欢娱。
有桂花香的梦,都是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