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绿沉
三月底,正是春阳煦煦,桃李竞艳,道旁树木抽出遥看青绿的嫩芽,废弃窨井盖底下也钻出了一棵槐树嫩苗,生机勃勃舒展开小小的叶子。一夜之间忽地倒春寒,大风过境,空气为之一肃,依稀可见朔方北国难熬的凛冬。
只是大风再狠,也挡不住饮食男女随风招摇的心,脱去了厚厚的冬装,街头一眼望去,数不清的轻衫薄裳,飘逸的衣摆在风中飞得超凡脱俗。
张九龄也换上了皮夹克,前几天陪四哥逛街买的风骚墨镜架到了脸上,深色的镜片挡住了浮肿未消的眼睛,颈间一根金链子,面无表情的时候颇有几分冷酷漠然的气质,像是旧时街上打架斗狠的古惑仔,随时会有一排小弟开道清场,鞠躬叫大哥。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个不折不扣的a,还得是最硬气的那种。
只能说造化弄人。
王九龙跟着他从车上下来,依然是一身低调的打扮,棒球帽黑口罩,只露出远山春水似的漂亮眉眼。只是身高实在醒目,在人堆里还能露出一个脑袋,尤其是被粉丝围住的时候,镜头无论如何都能拍到脸。若是可能,估计能把身高也拧巴拧巴折起来,悄悄溜进剧场里。
发情期结束后,王九龙又照顾了他一天,说是照顾,就是两个人待在游戏机前打了一天的游戏,累了就对对词儿,晚上一起来上班。跟平时没太大区别。
两人实在太熟了,相识的日子即将超过一半的人生,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已磨合好了性子,不分彼此,熟到即使发生了这样超过友谊的亲密关系,相处方式依然没有什么剧烈的变动。
就像深潭里丢了一把沙子,水面或许会泛起点点涟漪,却铸不起重峦叠嶂。
张九龄也头疼,王九龙不说,他也不好意思提,那天剖露心扉的场景就像做梦一样,花火一般稍纵即逝,给他留下一个闭口不言的珍珠蚌,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太心机了这小子。
不知道撩过多少人才能练出来这一手欲擒故纵的工夫。
“好多人啊”一会得签多少字,王九龙望见湖广会馆门口攒动的五彩斑斓的人头,想起了之前上班被堵的恐惧。
酒香也怕巷子深,流量当头,相声演员红出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前有张云雷,后有孟鹤堂,德云社的角儿们逐渐脱离了相声百年的模式,开出了一条新路子。说不上好坏,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鲲鹏抟扶摇尚需乘风,人总是要适应变化万千的世界。
现在的粉丝和以前梨园捧角儿的票友规矩不同,本质上其实并无区别,他们算赶上了好时候。
“怎么说话呢,那哪是人啊——”张九龄眯起眼扫了下前方,操劳过度的嗓音沙哑,像是哈尔滨回来的感冒还没好透,说话偶尔破个音,“都是衣食父母。”
“那这衣食父母够年轻的,比你岁数还小。”
“可别动歪脑筋。别跟那个谁谁谁似的,健身就为了钓妹子,捅出来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指控就来得莫名其妙了,闻言,王九龙瞥了他一眼,“我动什么歪脑筋了我?”
“没有最好。走了。”张九龄拉上了皮衣拉链,两条长腿跨步生风,大踏步往会馆走去,并未回头。
王九龙盯着他耳后那个精巧漂亮的镜腿,环形的金属仿佛挂在耳垂上的装饰,不显山露水,又活色生香。凭着多年的相处的直觉,他知道张九龄现在心情不太好了,却找不到原因,仗着腿长的优势,始终缀在半步远的位置,不紧不慢跟着。
张九龄走在前方,脊背挺得笔直,指尖揪住袖口,情绪陌生得让他手足无措。他其实没生气,就是有点憋闷,心头水上浮了层油花,腻腻的直犯恶心。想到这孙子的丰功伟绩,自己仿佛变成了集邮册里的一枚邮贴,或者护照上一个钢戳——类似的东西。
alpha的征服欲和收集癖人尽皆知。
大约爱情就是如此天真愚钝,每个被勾引的猎物都以为自己魅力大到能让浪子回头,洗尽铅华呈素姿,再不沾染片叶。实际上他们是漂亮的极乐鸟,收起双足拖着长羽,心无定所,不知停歇。
那些告白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
我在担心这个吗?
以前从未在意过的,都成了玫瑰花上的刺,划过舌尖,使人缄默寡言。点头打了声招呼,张九龄从工作人员通道进了会馆,一路上格外沉默。他和粉丝一直保持着安全而疏远的距离,感激之情表现在过硬的业务能力和卖力演出上,而不在私下。
左右不过一句情深缘浅,和这些年朝夕相对与子同袍的情意相比,又不算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