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吗?”
张凯枫顿时被呛了一下,用六合寒水诀整日冰着的冷水洒了近半个桌面。太失态了,他放下杯子,正色问该怎么补救。
“不必管它,”陆南亭说,“明天早上就没事了。”
他似乎变得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了。张凯枫表情略微凝结,他印象里的陆南亭绝不是一个洒了水就这样不去理会的人,他有自己定下的一套准则,待人接物处事全部包括在内,不存在任何例外,也不会被任何人干扰。
不太一样的陆南亭又问了一句,“有话要说?”
张凯枫顿时明白了陆南亭的用意,这让他心情复杂,尽管知道陆南亭的做法完全合理,他自己也在暗中观察现在的陆南亭的弱点。从南海初见到如今,他们其实谁也没有变过。
“说什么?”张凯枫问,本来用着便不怎么习惯的敬称自然也取消了,“我说的话你也敢信?”
陆南亭觉得好笑,“为什么不敢?”他旧事重提,又说,“连我这条命你都可以随时拿去。”
“我懒得要你的命。”张凯枫冷哼。陆南亭没反驳,起身把自己的杯子推过来,“近来天热,冷水可以祛暑。”
他的态度平静温和,隐含着亲切。完全没把张凯枫放在敌人或威胁之类的位置上,更像是单纯久别不见的故人,既已星夜兼程地来,便可不顾礼数去迎。张凯枫没动,陆南亭见他的回应,没说什么,略笑一笑坐回原处。
内室的灯是最普通的样式,火苗在丝绢做的灯罩里轻微晃动,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很快又消散了。陆南亭轻叹一声,算是放弃先前的试探态度,很直接地问张凯枫,“怎么忽然过来?有人找你麻烦?”
陆南亭开口,张凯枫隐约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你这样放心不是我找了别人麻烦?”
“如果是你找别人麻烦,那我早就知道了,不会是现在你来找我。”陆南亭轻轻地笑,听不出丝毫情绪,“不过这些年有安生日子可过,多谢你肯给我这个面子。”
这样的话说得再真心实意,也免不了被听的人当成嘲讽。张凯枫不愿意说自己过来是因为听说陆南亭的病讯,反正这人此刻看上去也不像病人,“你说的安生日子是什么,刻木头么?就刻成那副样子?”
“我承认我技艺不精,”陆南亭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他只擅长用剑,多年来从未真正习惯过摆弄木头的小刀,“有很多东西,也已经想不起来……你看,早上就跟你说过的,我很想把她记得清楚一点,可这么多年,我越来越想不起她的脸了。有的时候也会梦见她,梦见她很多年以前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太古铜门走。我记得那时候她的身影,知道那是谁,但看不到她的脸。”
张凯枫沉默地听陆南亭说着,那是与他无关的一段往事,是他已经触碰不到的地方。
“后来有弟子去太虚观办事,就请他们帮我送信。小宋掌门在回信里说,梦只是普通的梦,她是已死之人,自然看不到脸。从那以后我断断续续地想,惜月是我此生最愧疚的两个人之一,可我连记住她都做不到。至于另一个……你也看到了。”
那唯一不同的木雕只有一个大概的身形衣饰,面部一片空白。
是。张凯枫在心里默默应着。我看到了。
“其实我并非完全想不起来他的样子,只是我不敢很明白地去表现。身居掌门之位,有很多人都在看,有很多必须去做的事。你当年骂得其实很对,我就是那样,总在别人身后,看别人替我去死。”
“够了。”张凯枫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
“那……”陆南亭似乎有许多衷肠要诉,硬是被张凯枫一句话打回去,还没从被追忆的过往中彻底醒过神来,“你想做什么?”
这话问得没有眼色,张凯枫冷冷地掀他一眼便要起身,“我走了。”
“天色已晚,”陆南亭不紧不慢拦下张凯枫,“走也不急于一时。”
张凯枫权衡片刻,顺着陆南亭的话答应了留下。后者好像微微松口气,带点歉意地说起可能会怠慢他一类的话,无头无尾的,张凯枫不明白他的用意,又不好意思去问,听起来太过荒唐,他也不知从何问起。
陆南亭走到墙边,拉开一道伪装得很像墙的门,里面是寝室,应该是有为保护他的安全而做的设计。张凯枫心想按紫微阁这等规模,预留出空房间作待客之用理所当然,不必过分在意,就坐在原处没动。倒是内厅的装饰简洁有趣,与以往所见均有不同,多看了好几眼。
“条件简陋,只好暂且将就一夜了,”陆南亭怀里抱着一卷什么东西出来,“不过空间还算宽敞,不至于难以忍受。”
“你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