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亭吓了一跳。张凯枫来时没带任何行李,假如就此不告而别,也没有凭据判断这人是否会回来。他想去点灯,可火折一类的小玩意儿也像忽然失踪一样,上上下下搜过一遍也找不到在哪。他忽然停下动作,颇知天命地想:这也许是对他的催促,迂回又直白地告诉他,不能再等了。
他跑出紫微阁去寻,谪仙楼门户紧闭,观武台空无一人。中元节夜里没有轮值巡守的弟子,恍惚间陆南亭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天,也是像这样焦急地找一个人,他只找到那个人冰冷的躯体,就在那山下面,安安静静地躺着,再也无法醒过来。陆南亭靠着紫微阁的阶梯,有些颓然地坐下。雨又变大了,和微风送来一缕清新的竹香。
张凯枫坐在翠微楼外的水边,身旁歪倒着几个酒坛,全是南酩给他的私藏,送去的时特地说过不给其他人,特别是陆南亭,说他既不懂得酒好又爱糟蹋东西。张凯枫被他说得忍不住笑,但扯扯嘴角就放平了。他不是很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陆南亭的事情,可为什么会这样却不是很明白。
小女孩子来给陆南亭送中元灯的时候他在一旁看着,陆南亭亲自动手写上几个平安,也许熟能生巧,比他其它的字好看一些。他照着那样子自己做了一个,本来也想写点什么,提起笔来还是什么都没写。写得再多只是形式,想真正坦白心意,无论哪一种,都是很难的事情。
那些竹精花妖怕他怕得厉害,早就躲远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坐着。陆南亭出去没多久他也跑出来了,雨夜的天空很晦暗,没有月亮,只有说不清来处的微光。天虞岛实在是个不错的地方,红辣椒很好吃,酒很好喝——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陆南亭,这是他起初到此的目的——人也确实很有趣。
有趣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说了句有点耳熟的话,“是你啊。”
这次他听出了陆南亭的声音,没觉得惊讶,反而隐约有点解脱似的感觉,“不然能是谁?”
“怎么跑到这边来?”陆南亭在他身边坐下,很不客气地抱过坛子就喝,一口下肚恨不得要嚷,“南酩对你倒是大方。”
张凯枫不明白此中关节,问他何意。陆南亭说这酒有些年头,所剩无几,无论谁去要南酩都不松口,没想到全悄悄搬来给他。说完气不过似的又抱起来喝,俨然把那酒坛子当成南酩泄愤。张凯枫斜眼睨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无论是人是魔,抑或诸天诸神,享寿总有尽时。能于此世间寻得真心欢喜之人,哪怕在一起做些傻事,也都很有意思。
他这样子,陆南亭马上就静下来了,转开眼去看被竹林映成碧绿的水面,好像想找块石头去砸一下,可翠微楼周边绿化太好,摸了半天只揪下几根细长草叶,灌点内力打出去,带起一阵轻微风声和数圈涟漪,在水面上跳了很远。张凯枫压低声音哈哈大笑,说陆南亭功夫不到家。
陆南亭扔给他一把叶子,一点没把张凯枫的嘲笑放在眼里,“试试。”
“试就试。”张凯枫捏起一片叶子打出去,毫无要领可言,打出去就沉了。陆南亭忍俊不禁,听得他很不服气,马上取叶子再打,这次稍微好些,比之前多弹几下,但和陆南亭的相比,又很不够看了。他顿时来了火气,一次次去试,在满地草叶被拔光之前终于胜过陆南亭一次,很得意地发话炫耀。
回答他的是刚被启开的另一坛酒,陆南亭趁他打叶子玩已经把先前那坛喝掉了。张凯枫只是扫了一眼,没再说什么,但陆南亭看得出来他挺高兴。也许因为很久没玩过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或是其它他想不到的原因,都不太重要。没什么比现在更重要了。
陆南亭取剑削掉旁边的一截竹笋递给张凯枫,“现在没有春笋也没冬笋,不过这种味道还不错,可以直接吃。”
张凯枫没怀疑,接过来咬了一口,确实很脆爽,但他还是更喜欢那天炒肉里的红辣椒。这样直接对陆南亭说,被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住。不远处镇剑池荧荧幽幽的蓝光透过层层竹林一闪一闪的,两个人都看见了,各自若有所思,都沉默下去。
没过多久,陆南亭忽然说,“我没法忘记你在应龙村、在其他一些地方做过的事。”
这类话在张凯枫意料之中,丝毫不觉得意外,“如果你忘了,我看不起你。”
“怎么可能,”陆南亭略笑了一下,“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可能忘记,哪怕想不起来的部分越来越多,总归还是能记住一些。”
“那你好好记着,”张凯枫的视线落在远方镇剑池的蓝色幽光上。他没看陆南亭,不知道陆南亭此刻是什么神色,也想象不出自己的。或许都很难看,也可能根本就没什么表情,“做过的事我不会不认,当时没有犹豫,现在也无所谓后悔。”
陆南亭吓了一跳。张凯枫来时没带任何行李,假如就此不告而别,也没有凭据判断这人是否会回来。他想去点灯,可火折一类的小玩意儿也像忽然失踪一样,上上下下搜过一遍也找不到在哪。他忽然停下动作,颇知天命地想:这也许是对他的催促,迂回又直白地告诉他,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