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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雨箫。

她神色惶惑,略显不安地将信递到听风手中。身上红衣似乎是新赶制的,多少显得不合时宜。听风早有预料般拆了信,入眼是他曾经很熟悉的笔迹,写着仙凡有别红尘殊途自此陌路不必多言之类的字句。寥寥数言自带某种漫长的情感,他不受控制地出神,忽然意识到三天前是他们暌违数十年后第一次见面。

“她可还留了话?”他问雨箫。

“没有了……”雨箫声音很低,瞬间被喧闹的乡村集市吞噬干净,“那位女侠也是仙人吗?她说你看了信就明白了。”

“是,我明白她的意思,”听风点头,略带僵硬地抬起手,拍了拍雨箫单薄的肩头,“好孩子,谢谢你,我要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

身穿宽大衣裙的女孩默默点头,她知道眼前穿着寻常衣物的人是缥缈峰上的仙人。仙人总有他们自己要做的事,就像前几天那位离开的女侠姐姐一样,不会在某个地方停留——当然,这并不妨碍她的等待与期盼。

许是因为雨箫曾从缥缈峰请回仙人的缘故,加之周围有山有水景色宜人,原本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渐渐热闹起来,发展成初具规模的镇子。又经长年发展,隐然已与江南商埠之首流云渡齐名。镇上节庆集市亦声名远播,每逢初一十五便人山人海。

永宁多年来浪迹大荒,每到一处都爱往热闹处凑。听说明镜湖边有新场面可以看,即使身处九黎也马不停蹄往江南赶。她离开缥缈峰许久,无法借青云之力御风而行,辗转奔波多日,方在掌灯时分赶到。

镇中灯火通明,街道两旁挂满四角坠了流苏的琉璃灯,在夜风中微微摇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雅部曲,五旦声音脆得直往人脑里钻。可戏台周围却不似她在别处所见似的喧哗,反而较为安静。正旦唱完一段,演出宽慰模样教五旦安心,言曰其兄之病尚有可为,若能请来缥缈峰上玄素仙人,则一切迎刃而解,自可不必忧愁。

有生之年看戏台上演出自己的故事似乎是件很奇妙的事,永宁站在人群中略感诧异地笑起来,她远离江南已久,只听说明镜湖边新发展起一个镇子,近来刚巧是镇上节日,有很非凡的场面可看。却不想戏台上演的分明是自己当年行事——这类时候能被搬上戏台的,总不可能八竿子打不着,如此看来此地与她早有渊源,想来应是那从前人丁稀少的湖畔村庄。

这样一想,兴味就骤然少了许多。她爱流连红尘不假,可终归不愿被牵扯进去,旁观才最合心意。永宁这样想着,转身打算离开此地,却不想正与一位雪发妇人打了个照面,对方见是她,竟露出个喜出望外的笑来。

永宁一怔,忽然在苍老的容颜中辨认出眼前妇人从前的模样,“……雨箫?”

“是我!”早已老去的雨箫惊喜地低呼,很快又恢复了历经沧桑的稳重,“真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您。”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永宁也微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嘛。不过叙旧的话等会儿再谈,我有件事要先问你。”她顿了顿,问道:“那边那个戏台,上面演的好像是我们当年的事情?”

“是呀,”雨箫理所当然地点头,“因为传出曾有仙人降临,于是这里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他们都说什么山好地好风水好,一夜之间全跑来了,能有什么办法,只好顺其自然了。”

“那这节又是怎么回事,”永宁努力保持平和,她可不确定假如确定这节确与自身有关后会是什么反应,“总不会也和我有关吧?”

“这倒不是,”雨箫摇头,拉她走出人群往僻静处坐下。许是因为少时曾沾染仙灵之气,她年及古稀仍步履稳健,“这是另一件事儿。不知道我们这里是不是真的风水好招神仙,几年前镇外山上据说来了位将要登神的仙人,一开始大家都不信,说神仙偶尔路过便罢,哪有住到俗世里的。可去年这时候,夜里突然一声巨响,整个镇全惊醒了,大家跑出来看,发现镇外多了块大石头,上面刻着两个字。那据说有仙人居住的山上飘出一个踏云而去的红色影子,我亲眼见到的!”

她栩栩如生地描述那夜情景,想来留下很深印象,“虽然神仙好像都不太穿红衣服,但毕竟也是神仙!本来这镇子没有取名,之后大家都用那块石头上的字来称呼这里,久而久之便定了下来,也多了这个纪念仙人的登神节。”

三日后是小村赶集的日子,说是赶集,也只不过是比平时更热闹些。听风曾随长辈一同逛过家乡的集市,骤见这相似又不同的场面,心思久违地有几分雀跃。他一身凡俗装束混在人群中,也显不出突兀。十几步外就是当日重逢永宁的地点,那面陈旧的酒旗看上去很快乐地在风中摇晃。旗下有位略显瘦弱的红衣女子,手中抓了封信,正左顾右盼地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