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岱如蒙大赦,一溜烟儿跑出去牛饮两大碗茶方才把顶到喉咙口的腻压下去。再抬眼时柜台前多一位豆蔻之少女,只比柜台略高些,身边带两个小厮。女孩穿粉色衣裙,首饰并不华丽繁杂,做工却精巧细致。约是大户出身闺仪严格,戴着与衣裙同色的面纱,姿态神情美好且灵秀。
女孩见这应是主事的人终于看见自己,面纱下的稚丽容颜略带笑意,“小哥哥,请问掌柜的此时可在铺子里?”
沈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连眼都忘记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鬼使神差脱口而出:“我就是这里掌柜的。”
“你?”女孩眉眼弯弯,“爹说沈园的掌柜的是沈大先生,你是吗?”
“我姓沈啊,”沈岱理直气壮,“怎么不是。”
“哎呀,”她声音脆生生的,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能不能帮我说一下?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女孩再正经威慑力也没多少,沈岱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从柜台后转出来,手欠去刮小女孩的鼻子。铺子里的伙计和姑娘的小厮都看呆了。谁也没见过这种情形,偏生这二位的身份轮不着他们说话,只好围在一旁干瞪眼,“帮你去通传,你得有表示吧?”
女孩子瞥见一旁柜台上陈的各类点心,眼睛一转当即伸手捻起一块,趁沈岱张着嘴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过去,笑嘻嘻地说:“谢谢你啦小哥哥,点心好吃吗?”
沈岱措手不及,默默地咬住那块很可能是老爹做的点心嚼碎吞下肚,心想我家铺子的点心哪有不好吃的,却一时想不起这样大胆的姑娘能是什么来头,“这样吧,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帮你去通传掌柜的。”
她一听,落落大方地应了,“我叫谷心。”
沈岱心念一动,正要再说什么,从后厨回来的沈生正撞上这幕。他自然是认得谷心的,忙请进内间雅室商谈谷员外前些日子的订单——谷家长子不久后便要启程前往蜀州读书,这束脩耽搁不得,想来今日便是来催的。
谷家的小厮得了命令守在外面,沈生则压根没注意到自家儿子。没后续吩咐的沈岱窝到柜台后一角盯算盘出神,脑子里千万种念头沉浮翻腾——来他家铺子自然家里有人或自己爱吃点心、似乎与父亲很熟来头不小、声音又软又甜、笑起来漂亮极了……如果他做出了很好吃的点心,她是不是就会常来?
于是次日沈园各位点心师傅惊奇地发现自家少爷“痛改前非”了。或许沈家于此一道真有刻在骨血中的天赋,沈岱的进度与寻常学徒相比快了许多。一时众人赞誉不绝于耳,但沈岱却毫不在意,只心心念念想着铺子里的点心是否能将谷心引来,能来当是最好,若不能来,他便……再努力些。
但此后很长时间谷心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毕竟大家闺秀,没有总抛头露面的道理。沈岱安慰自己如果谷家有事必会在镇上传开,利落地用银剪在面团上夹出角来作花瓣状。诚然起初学艺是想得到一个重见谷心的机会,只不过许多日子过去,做点心已成他的习惯。沈生见儿子成器,打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招牌趁热打铁,一时顾客络绎不绝——其中就包括谷心。
谷心也变了样子,不再是当年带着稚气的小女孩模样,已然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套标志性的粉色衣裙,使已独当一面的沈岱立刻认了出来,咧嘴一笑上前招呼,“这位姑娘来点儿什么?本店新上了好几样点心,您尝尝?”
——看样子谷心也没完全忘记他,目光里掺一缕若有所思,态度仍然大方,“自然是愿意得紧。不过除了新样子,还要另装三斤凉糕来。”
这凉糕是蜀地名吃,消夏解暑。尽管随处可见,但比寻常点心更重手艺。功夫差些的师傅,做出来的总带一股腥气,食之无味。是以虽为名吃,也有不少欣赏不来的。沈岱闻言,立即指挥伙计装盒打包,笑言,“头次见买这么多凉糕回去的,不是自己吃吧?”
“是自己吃呀。”谷心微笑观察伙计们忙碌的场面,“家里只有我爱吃这东西,前几次都是打发人来的。这回实在忍不下了,非要亲自来看着才高兴。”
沈岱顿时大喜过望,“想不到姑娘竟是同道中人——我近日正试一种新的凉糕方子,约摸再过三五天就能有结果。姑娘到时若能来,不如一同试试?”
此后岁月如梭,沈岱十四五岁时,开始到家中铺子里帮忙。说是帮忙其实言重——他在是观摩点心师傅做事而已。厨房里终日充斥各类花朵馨香,熏得他脑子发胀,欲呕时沈生大步进来,说有要事与诸位师傅相商,随□□待沈岱到前面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