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等听了,俱是一愣,无奈只得山呼万岁,磕头谢恩,一时只见素浪翻滚,雪山起伏。戴权亲自扶起贾母来,再三劝慰,又说先陵早已派人通报告诉,一应事宜都是预备妥当的。贾母只得再谢皇恩,临时命人回家去打点行囊,又将贾赦、贾政、贾珍、贾琏等叫至跟前来叮嘱一番,眼看着太阳下山,不便久留,方又抚棺痛哭一回,就此别过。
于是前头执事太监执牌引路,先是九命丧仪牌一对,诔言五座,肃静牌、回避牌等两列,接着吹手四名,清道旗一对,门旗一对,御棍、腰锣、伞瓶、令箭、令旗等一队队过去,又有贾珍、贾琏、宝玉等孝主骑马开道,引马、对马共计十六匹,后头六十四个杠夫轮番抬着梓宫灵轿随行,再后面是僧尼队伍一路诵经响板,皇帝圣旨、诰命、王侯等座轿亭十数座,每座八人抬轿,明器和下帐香亭等五亭,每亭四人,再后面才是亲眷所赠绢亭、金银幡、引魂轿、宝盖华伞、食案罂缶、香鼎提炉、角灯宫灯,前呼后拥,又有魂帛、执幕、执披、高照等数十人,扯白布穿白服男女执事者七十四人,吹手三班十二人,最后面才是孝妇诸眷,以及留灵路仪执白条纸花、散纸钱的数十人,一路鸣锣开道,响号喧阗而行,径往先陵破土下葬,守制哭灵,须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回京。
贾母年迈不禁,且又是长辈,便不亲往,凤姐因病情沉重,且府中事务也着实离不了她,探春、惜春又都因造册待诏,黛玉、湘云等是亲戚,也都随贾母留京不去。凤姐扶着贾母,探春、惜春等跪着,眼睁睁看送殡队伍浩浩荡荡径自往东去了,足有一盏茶时候方过完。贾母犹自引颈遥望,直看得人影儿不见,方打起轿子回府。府中又另设祭仪,每日请僧尼道姑念经超度。不在话下。
且说薛姨妈因是亲戚,不必随灵守制,贾母因怕闷,便请她仍搬进来住在潇湘馆,薛姨妈因要打点薛蝌与宝琴两桩婚事,推辞不肯,只答应每日过来一处说话;贾母无奈,便又请了李婶娘来园中略住几日,李婶娘为着李纨与贾兰不在园中,避嫌不愿前往,贾母命人再三请了来。宝琴原本跟着贾母住,为李婶娘搬来稻香村,便又挪出湘云来,也叫一道陪贾母住着。贾母每每伤心垂泪,宝琴、湘云必想方设法,以言语开解。凤姐因诸事繁杂,精神恍惚,反不及她两个。
宝钗又寻空约了湘云来家,悄声向她说道:“你的大好日子就在眼前。料想你叔叔婶子未必肯替你准备周全。倘若嫁过去,也是这样单衫零钗的,岂不落人褒贬?虽说我们诗礼人家不讲究这些虚名,总也得面儿上过得去才好。因前些日子替琴儿准备嫁妆,我便私下做主也替你备了几件。你若多心,我就不好拿出来了。”
湘云听了,眼圈泛红,低头愧道:“姐姐一心待我,感激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多心?只是姐姐的日子也近了,难道不替自己留着些?”
宝钗眼圈儿便也红起来,便连颈带腮也一并泛起桃花,半晌说道:“这宗亲事原不妥,只是娘娘有命,哪里容我说得一句半句?如今也不好进园去,许久不见颦丫头,也不知她怎样了?”
湘云叹道:“怎样,不是我说句咒她的话,只怕不好呢。太太还说过几日办了你同宝玉的事,就要再托人同北府里说,还叫来下催妆礼呢,哪里是催妆,依我说分明是催命呢。”说着滚下泪来。
宝钗亦低头不语。湘云又坐一坐,告辞欲去,宝钗送出门来,这方拉着手儿叮嘱道:“你好歹多替我去劝劝林妹妹,同她说,并不是我不念姐妹的情份,但有一点法儿可想,我宁可她做我,好过这样吞心的。”
一时羽林军护着梓宫队伍来到,执事太监高宣一声“停棺”,顿时鸣锣檀板齐响,佛号哭声大作,贾母、王夫人等扶着棺材几次哭得昏死过去,贾赦、贾政一边自己哭泣,一边跪请老太太节哀,凤姐命人抬了陈年铁梨木扶手靠背椅子来请贾母坐下。抱琴装裹得绢人儿一般,过来给贾母跪着磕头,贾母见了抱琴,便如见了元春一般,一把抱在怀里,复又放声大哭起来。执事太监高喊一声“宣旨”,顿时四下里偃旗停乐,贾府众人忙都过来列队跪倒,数百人群,只闻呼吸之音,不闻抽泣之声,静得月夜风轻一般。戴权遂高声宣旨,备述元妃生前身后事,椒房失鸾之痛,今上哀悼之情,因潢海往京城路途遥远,又为解木造棺诸事,已经耽搁近旬,头七已过,二七将即,况且天气炎热,尸身不敢久停,宫中监天正又早择定入殓日期,不得有误,因此特命梓宫不必进城,径往孝慈先陵归葬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