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笑道:“这我倒可以做证的,林姑娘再不藏私。倒是云姑娘一心想帮莺儿,又另选了一把牡丹花的扇子说好,不料也是雪雁做的。说是什么苏州双面绣,我正经第一次看见,难得他两面有花,竟是一模一样,连个线头都找不见,人家说‘天衣无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且雪雁讲的那些针法也都极通的,咱们都说要拜他为师跟着学呢。后来雪雁又回来说,连老太太见了都夸呢。”袭人也道:“林姑娘才不至于那般小气。自然是他识的雪雁的双面绣,所以才不肯说扇子好;倒是香袋儿、汗巾儿这些物件随处可见,林姑娘也未必知道那个是那个人的,所以从公评来,却偏选了雪雁的为首,不过是误打误撞,你别诬赖好人。”碧痕笑道:“我不过一句顽话,倒惹出你们三个人一车子话来。”又道,“刚才我替二爷换衣裳,看他袖子里笼着一条肚兜,是从前姐姐替他做的,问人才知道,原来绮霰拿去比赛来着,怎么竟也没评上状元?”袭人一愣,只道:“我的针线功夫原本平常,没评上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此掩过不谈。
碧痕因又说起宝琴许嫁的事来,叹道:“他们家倒真是热闹,刚办完了白事,又办红事,这才是人常说的: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麝月笑道:“所以说你不通,这句话比方的是男人喜新厌旧,娶了新人,就不理那前头的人了,并不是说一家子办红白事。香菱死,同琴姑娘嫁人,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只管混比。”袭人也说:“好好儿的说婚嫁,怎么又说到白事上去?看叫人听了不吉利。”
忽见王夫人房里的小丫头走来,说找花大姐姐,太太有话说。袭人诧异,这么晚了,太太却有什么话,只得起身叮嘱道:“我去去就来,你们也早些睡吧,别只顾着顽,也灵醒着些,小心二爷叫人。”碧痕笑道:“姐姐去吧,看太太屋里有月钱放呢。姐姐若不放心,我进里边去陪着二爷可好?就只怕姐姐越发不放心了。”袭人啐了一口道“回来再同你算账”,便同小丫头去了。正是
万般心事胭脂阵,千古难堪红粉关。
☆、第七回 水月庵惊魂风月案 贾家女失足孙家楼
却说袭人被王夫人找去问话,足有一顿饭功夫才回来。见宝玉已经睡下,便不惊动,悄没声儿的卸了钗环,向外床上轻轻躺下,一宿无话。
次日二月二十七乃是北静王爷生日,宝玉一早穿戴了往北府里去,随众行过礼,便带去偏厅喝茶等待开席。府里张灯结彩,喧歌处处,便是戏台子也与别处不同,除正院八角戏楼分三层建筑,上可腾云驾雾、下可翻江倒海之外,各楼宇间尚有彩练横空,有偶戏人立在练上曼舞,满院里又有踩着高跷的偶戏人扮成仆佣模样,在席间穿梭斟酒,这是院中散席,供无职的公子哥儿们戏耍;有品的王公命妇则分坐于左右翼楼,各广九间,另请了两班小戏,清吹弹唱,随席献艺,若有愿意看正院大戏台歌舞的,便站在天井旁阁楼上,隔着帘幕向下观顽。席案戏台皆使花工用七宝珠翠,奇巧装结,花朵冠梳,扎着时鲜花样。所有碗碟,俱是官窑瓷器,描金嵌玉,飞龙勒凤。
原来这一天招呼的全是皇亲近族,藩王使节,次日才是公侯大臣,惟宝玉因与北王交情不同寻常,故于头一日即来祝拜,其实并无资格入席。虽北王特别交待,令他与那些外族番邦的郡王世子同座,然宝玉并不以攀交权贵为意,又见举目无非皇戚,言必失敬久仰,说不尽的屏雕金龙,褥设彩凤,觥筹交错,谀辞如潮,又兼华灯炫目,锣鼓成行,实在热闹富丽的不堪,因此只略用了些酒水,看了半出《绣襦记》便瞅空儿出来。府里原是时常走动的,并不用人带路,径自穿过花厅向门房寻着自己的小厮茗烟道:“我一直要去看看芳官,总未得空。今儿难得出来,不如就往水月庵走一趟。”
茗烟正与王府里的小厮吃茶吹牛,闻言忙掷了杯出来,主仆两个笼鞍上马,风驰电掣,不一时出城,来到庵前打环叫门。水月庵的姑子听说是荣国府里二爷来了,都大惊失色,连忙迎到禅房坐着,命人上茶。宝玉那里肯吃,只问:“有个芳官,是不是投身在你们这里?”那姑子却不认得什么“方官”“圆官”,闻言发了半天愣。茗烟一旁提醒道:“他原是荣府里的丫环。”
一语提醒了那姑子,拍手道:“原来是他,二爷问他做什么?”茗烟骂道:“你管我们爷问来做什么?你只管叫他去就是了。”那姑子连连自说“该死”,忙忙的去了,不一时回来,木着脸道:“二爷快别问了,圆觉——就是二爷说的什么方官,如今改了名字叫圆觉了——谁知是个不知礼的,凭人怎么说,只是死不肯出来。”宝玉叹道:“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这个性子。”因问姑子,“他在那里,你带了我去。”
麝月笑道:“这我倒可以做证的,林姑娘再不藏私。倒是云姑娘一心想帮莺儿,又另选了一把牡丹花的扇子说好,不料也是雪雁做的。说是什么苏州双面绣,我正经第一次看见,难得他两面有花,竟是一模一样,连个线头都找不见,人家说‘天衣无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且雪雁讲的那些针法也都极通的,咱们都说要拜他为师跟着学呢。后来雪雁又回来说,连老太太见了都夸呢。”袭人也道:“林姑娘才不至于那般小气。自然是他识的雪雁的双面绣,所以才不肯说扇子好;倒是香袋儿、汗巾儿这些物件随处可见,林姑娘也未必知道那个是那个人的,所以从公评来,却偏选了雪雁的为首,不过是误打误撞,你别诬赖好人。”碧痕笑道:“我不过一句顽话,倒惹出你们三个人一车子话来。”又道,“刚才我替二爷换衣裳,看他袖子里笼着一条肚兜,是从前姐姐替他做的,问人才知道,原来绮霰拿去比赛来着,怎么竟也没评上状元?”袭人一愣,只道:“我的针线功夫原本平常,没评上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此掩过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