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便向贾政斥道:“他在那府里拘了这几日,好不容易得了命逃生回来,一口茶还没喝,你就又来震唬了。等明儿闲了,有多少可骂的骂不了,非要在我面前教训儿子。他刚回来,魂儿还没定,再被你唬病了,我是不依的。”贾政只得权且忍耐,自回书房中长吁短叹。
贾母便又问些在北静王府里起居饮食诸节,听说不曾为难,放下心来,叹道:“且往后走着瞧吧。”王夫人还欲说话,宝玉推说骑马累了,只要回房去歇。贾母便道:“他从生下来也没经过多少事儿,这几日够他受的,叫他且回自己屋里睡一觉儿,回过魂儿来再说吧。”王夫人见他神思恍惚,面带憔悴,虽有满腹的话要说,也只得权且搁下,放他去了。
麝月、秋纹早在园门口接着,宝玉随手脱了大衣裳交在她们手中,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在前头。麝月见不是往怡红院去的路,不禁愣了一愣,忙婉转劝道:“二爷好不容易回来,总得先回房里换件衣裳,喝杯茶,喘匀了气儿再去看林姑娘。哪有出门两三天,不回家先串门子的理呢?况且袭人姐姐病得正重,只为二爷担心,两三天里饭也不曾吃过一口,才是我强按着方答应不出来迎候,这会儿正伸着脖子苦等呢,二爷好忍心教咱们空等?”
宝玉道:“既这样,你就先回去说一声儿,说我到潇湘馆里略坐坐就来的。”说着话,脚下更不停留,麝月同秋纹抱着衣裳,眼睁睁看他一路脚不沾地地去了,倒望着背影儿叹了两声,无奈何,只得回房来说与袭人。袭人愣了半晌,叹道:“我倒只担心他累了饿了,只怕他心里再不会为自己算计,就只有他林妹妹。”原还躺在床上只望宝玉回来安慰两句的,此时便也无心再睡,挣扎着起来,重新洗脸匀面,不肯教病容落在他眼里。
且说宝玉一径来至潇湘馆。紫鹃一天几次地往怡红院里打听着,也已知道宝玉回来了,早已报与黛玉,打量着下午必来的,谁料他这会儿便来了,看身上的衣裳未换,便知是刚进园子,遂问:“从哪里来?”
宝玉道:“从老太太处来。”说着,便随身坐在黛玉榻前,问她,“身上觉得怎么样?大夫来过没有?可吃过药不曾?晚上睡得好不好?”
黛玉眼中早滚下泪来,哽咽道:“你别只顾着问我,这两日,在那府里住得怎样?你怎么这样大胆,竟然……”说着又咳起来。
宝玉忙道:“妹妹放宽心,如今可大好了。我已向北静王爷明明白白说了心里的话,王爷已亲口允了我,说原不知我有这个心,所以才求人下礼,如今既知道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再不会教人来提亲了。临我去时,还赠了我许多礼物,且许我将来成亲之日,还要亲来向妹妹道贺赔罪呢。”
黛玉听了,满面通红,急道:“你说你自家的事,别扯上我。”
宝玉叹道:“妹妹恼我,我也要说的。平素都是因为宝玉一味小心,不敢明白说出心里的话,才惹得妹妹疑心,众人又金一句玉一句地混说混比,拉扯旁人,倒惹妹妹烦恼。这回我索性打破了这个闷葫芦,把我的心思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剖白个通透,便是死了,也不屈。”
黛玉先还愣愣地听着,及到最后一句,正碰在心坎儿上,不禁哭得哽咽难言,便要责他大胆妄言,也是无力。紫鹃也觉伤感,连劝也忘了,只在一旁拿着绢子垂泪。
宝玉不禁也哭了,益发说道:“好妹妹,我的肠子都碎了,你还只是哭。我早说过我这个心里除了妹妹再无第二个人,妹妹只不信,到底弄出这些阴差阳错来。前儿我已与老太太、太太说明,若要我舍妹妹而娶别人,除非是死了,拿尸首去成婚;这回索性都闹得明白,看谁还敢来罗嗦妹妹。”
黛玉自听了贾母说已将自己聘与北静王为妃的话,心里万念俱灰,已死了大半,只想着再见宝玉一面,其余竟别无所求。如今听宝玉说尚有转寰之机,遂重新唤起求生之意,心思清爽,便又想起一事,哭道:“你又何苦来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又替我打算什么?不如让我干干净净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好让你清清爽爽做成好姻缘去。”
宝玉道:“你到今儿还不信我,还来怄我,除了妹妹,我又有什么好姻缘?”
黛玉道:“娘娘已经赐婚,合府里都知道了,金玉良缘,你还只瞒着我。”
宝玉这几日只为北静王求聘黛玉的事煎心,竟没想到自己身上,及听黛玉提醒,方想起还有这一宗公案,愣了半晌,方道:“我只不答应,难道他们牛不喝水强按头么?便是大姐姐也不能强人所难的。何况赐婚只是传闻,并未真格有旨意下来。老太太早许了我,等娘娘回京,亲自进宫去代你我二人求情的。我连北静王府都闯了,还怕别的么?别说是大姐姐,就算皇上赐婚,我也敢闹上金銮殿去,倒看看谁还挑着头儿混说什么金玉良缘不说了。”
贾母便向贾政斥道:“他在那府里拘了这几日,好不容易得了命逃生回来,一口茶还没喝,你就又来震唬了。等明儿闲了,有多少可骂的骂不了,非要在我面前教训儿子。他刚回来,魂儿还没定,再被你唬病了,我是不依的。”贾政只得权且忍耐,自回书房中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