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时我收到琳琅回复:“十二时老地方等。”简短如电报。我有些黯然,琳琅是否对我的急远急近感到疲倦了?
中午聊天,气氛远不如夜深人静时为好,因为周围坐着那么多真实世界里的陌生人,又惦记着下午要上班。这样急三火四的会面已经有了十分暧昧的偷情意味,我和琳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谈话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投机。
琳琅开始越来越多抱怨:“最近你总是迟到,如果你不能来,为何不早点写信通知我,害我苦等!”
我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临时加班,我一开完会就来了,现在还没吃午饭呢。”
她又心疼起来:“那你吃饭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就是。”
我于是跑到临近小店吃了一碗面,真正食不知味。琳琅关照我:“再急,饭还是要吃的,不然我会不安心。”
我和她已如一对真正夫妻,谈话内容越来越现实具体,例如:“你昨天说家中水管漏了,修好了没有?”
“你说的方法不管用,最后我还是找了修理工来,给了50元修理费。”
“你被人宰了。最多20元钱就够了。”
“但是家中没有男人,你这个丈夫只是网上谈兵,一点儿忙也帮不上,有烦恼除了拿钱摆平,我还能怎样?”
对玉琳琅,我有沉重的犯罪感,因为无故承担了她那样深沉的感情而不能为她做任何事。另一方面,我又对妻子抱歉不已,总觉愧对于她。我的心一分为二,跟琳琅聊天时总想到妻子,回到家帮妻子干活时又不住想起琳琅。
我奔波于现实与虚拟之间,只觉精疲力竭。妻子说得对,我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男人,无力左右逢源。
琳琅病了,我寝食难安,一有时间就溜到网吧写封信传过去:“琳琅,保重,为你担心。”“琳琅,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别上网了,我会体谅。”琳琅的回信照旧是一阙纳兰词:“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背负不起这段沉重的感情,举止恍惚,如在梦里。晚上与妻子同桌共餐,会突然夹一筷子鱼到她碗中:“你最近身体不好,多补点营养。”
妻子怪异地望我:“我哪里不好了?”
我窘住。半晌,终于放下筷子说:“她病了,你说我该不该去看她?”
“你还在和她联络?”
我点头默认。妻子分明很惊异,但仍然冷静从容,沉思了许久才问:“然后呢?见面以后你打算怎样?”
我心乱如麻,只有不响。妻子代我说下去:“然后便由网上约会改为现实约会,然后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终于导致家庭悲剧;或者发现见面不如聊天,于是梦想毁灭,倍感失落。你会愿意看到哪一种结局?”
我愣住。不错,下网之后,我便不再是纳兰容若,而她也不再是玉琳琅,现实中的我们将演绎什么样的故事?我是否还要将她视为我的妻?
我与琳琅,终究只是一段网上故事,于她是“一网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于我却是“情到深处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我们的故事,注定了没有结局,只有误人误己。
那晚九点,我终于又一次在自己家的电脑上了网,给玉琳琅发了最后一封e-ail:“琳琅,我们离婚吧。”
关上电脑,妻子对我张开怀抱:“怀迎你回到现实世界来。”
第12章 负你一生心
要在多年之后,我才会知道,我欠负宛仪的,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永恒的一生。
初识是在粤秀酒楼。那是1990年的春天,我刚到广州,一时找不到合宜的工作,只有揣下名牌高校的毕业文凭,暂去酒廊做了一名穿白衬衫打黑领结的侍应生。
宛仪是粤秀最受欢迎的公关小姐,聪明活泼,能歌善舞,倾慕于她的美丽的人不计其数,她却独独对我青睐有加,常私下里说:“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我微笑不答,心下倒也颇有知己之感,不过明知道这种风尘女子绝非良配,所以在一起时虽然有时也玩得很疯,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不久我应聘到一家商贸公司做业务代表,宛仪仍是常来找我。她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刻意化淡妆着长裙时也就是斯文纯善的一个好女子,听说中学时电脑打字还拿过第一名呢。办公室里少有这样美丽的女客,每次她走后都会有年轻同事追着我打听她的工作背景,我总是但笑不语。
我想得头疼,真想立时三刻逃离电脑躲起来,可是想到痴情的琳琅,又觉不忍心,还是给她回了一封信:“琳琅,最近我不方便再在晚上同你联络,可否将会谈时间改为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