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便又请赵姨娘与贾环,说:“今儿下雪,哥儿自然不用上学的,何不趁便往园里逛逛去?”赵姨娘巴不得儿一声,为王夫人不去,不敢自便。王夫人见周瑞家的悄悄向他使眼色,心中犯疑,只得向赵姨娘道:“你愿去,便带环哥儿进去逛逛吧,只在园里转转就好,便是各姑娘房中略坐坐也都使得,只别往拢翠庵去,那妙玉心高气傲,脾气古怪,没的惹他厌烦,倒不好。”
赵姨娘答应了出来,向周瑞家的抱怨道:“太太好性儿,跟个姑子也这么着。依我说,他既吃住在我家,就该做出个在客的样子来,每日里鼻孔长在额头上,教我哪只眼睛瞧得上?”周瑞家的只笑着,并不答言,且陪着赵姨娘母子往园中来。
那雪虽然还未完全停住,不过似有若无,时起时歇,倒还不用打伞。一路停停走走,只见柳垂银线,树拥琼花,琳台隐隐,罗榭俨然,满园满眼皆是粉妆玉砌,便连水里也都结了冰,看去云白霜清的一片,恍如水晶宫一般。忽的一阵风起,只闻见一股扑鼻香气从山坡那边袭来,沁人欲醉。忙上坡眺望时,只见拢翠庵里数枝梅花傲然怒放,开得如火如荼,照眼分明,恰似万户彩灯点点,六宫红袖依依。正是:
不闻雀语方知冷,为有暗香始见梅。
贾环先就赞了一声:“好梅花,该折几枝回去,就赏给小丫头顽也好。”赵姨娘道:“去年梅花开时,宝玉折了几枝送给老太太、太太插瓶,博得多少赞扬。偏你就只想着胡闹,眼面前的巧宗儿也不知道卖乖,怨不得你老子不喜欢你。”贾环道:“不过是折花,有多难?我这便去折他几十枝,满满插上几瓶子捱房送给大老爷、老爷,少不得也要夸奖我孝顺懂事的。”说着便要往庵里去。
周瑞家的忙拦道:“来前太太特特的叮嘱,说不教往庵里去惊动打扰,那妙玉心性孤拐,行动给人脸子瞧,若言语不逊,姨奶奶岂不自讨没趣的。”赵姨娘将脖一扭,打鼻子里哼道:“我们是主,他是客。难道自己家里,要折几枝花,还要下贴子求的不成?”说着径与贾环往拢翠庵来拍门。
婆子开了门,见是他娘儿两个,只觉诧异,待问明要入园折梅,少不得进去报与妙玉知道,一时仍出来,回说:“梅花新放,还未请老太太、太太前来赏顽,不好擅折。况且今日是颛顼帝的重要日子,庵里有法事,不便见客。请姨娘改日再来吧。”说罢,径自将门关了。
赵姨娘又愧又怒,便欲再打门与他分争明白,周瑞家的忙又拦住劝道:“姨奶奶莫与他们一般见识。他既抬出老太太的名头来,又比出上古的神仙,便明知是强辞夺理,却也不可驳他的。不然,倒像是我们不把老太太、太太放在眼里似的,有理也变成没理。况且太太最是吃斋敬佛的,此前原吩咐过不要与他们口舌,如今果然吵起来,倒与你面上不好看,便连环哥儿也落不是。这里正与秋爽斋邻近,二位不如往三姑娘那里喝碗茶,歇歇脚,去去寒气。”
贾环亦怕事情闹得大了,累他捱骂,况又提起探春来,正是他素日最惧之人,便也极力劝他母亲回步。赵姨娘正想探闻宝玉消息,虽不敢径往怡红院来,想他们兄妹素日和气亲近,倘若宝玉有何事故,探春想必有所耳闻。遂回心转意,转往秋爽斋来,口中犹不忿道:“什么做法事?门里通连一声钟鼓木鱼不闻。又什么是孝敬老太太、太太,难不成我们折他几枝梅花,整棵树便秃了不成?说是个姑子,倒婆子丫头三五个侍候,不像姑子,倒像姑娘。”又向周瑞家的道,“你可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府里上下都这样怕他,惯得他比主子还大。”周瑞家的笑道:“我那里知道,便连太太也并不深知,只说是出身官宦人家,所以脾气傲些也是有的。况且老太太、太太一向宽仁礼佛,斋僧敬道的,府里面上行下效,自然都待他恭敬。”
一时来至秋爽斋,偏偏丫头说探春刚约着史姑娘出园子看望薛大姑娘去了。赵姨娘大失所望,哼道:“园子里这样大雪,又往园子外面去看什么雪大姑娘?”倒说得周瑞家的笑起来。赵姨娘便又要往潇湘馆去看林黛玉。周瑞家的本不愿意,正想着用个什么法子阻止,忽见凤姐的丫头红玉急匆匆走来,忙叫住了问道:“傻丫头,你不在二奶奶跟前侍候,大雪天的到处跑什么?”
且说赵姨娘自马道婆去后,只当得遂所愿,不日便要当家作主的,直喜得摩拳擦掌,一夜不曾安睡。次日一早,伏侍着贾政出门,便有周瑞家的来与王夫人请安,复说二奶奶请太太往园中赏雪,王夫人道:“不过是下雪,又不是没见过,况且大冷的天,走来走去的有何益处?不如等雪停了再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