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正在妆疯,忽经黛玉这一推一问,呆了一呆,及至回头看时,并未见人,大惊叫道:“林妹妹你在那里?如何只听到说话,却不见人?难不成躲起来捉弄我么?”扒着床栏杆只管四处乱看,又翻起枕头来找,众人见他这般疯癫,都面面相觑道:“这些人都在这里,哪有什么林妹妹?宝玉这次病得委实沉重。”
王夫人越发痛哭起来,向众人叹道:“我为这个孽障,也把心操得碎了,就是娘娘赐婚,难道不是好意的?北静王府三番两次请人来求聘,弄得天下人都知道了,只差着换帖一层。原想着把宝玉的事办了,便要发嫁他林妹妹,双喜临门,何等荣庆喜耀之事,偏这个祸胎如今这番大闹,倘若传扬出去,非但于他自己脸上不好看,就是林姑娘,被人听见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宝玉原只为赐婚一事悬心,所以有此一番造做,谁知一早薛蟠走来争执了几句,骂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其实辱没自家妹子,若不是看在娘娘份上,宁可妹妹老死家中,也断不许他进贾家门的。宝玉听了,方想起只顾想着黛玉,不免羞了宝钗,心下颇觉后悔,只不知如何收场,索性妆得更疯些,实指望众人看他颠倒混乱的份上,不予计较。谁知忽然听得王夫人之言,方知还有北静王府求聘林黛玉一节,不啻耳边惊雷,眼前地陷,直把妆疯换成真疯,假狂逼出颠狂,从床上直跳起来道:“谁说林妹妹要嫁!”只听“砰”一声,却是头撞在床板上,疼得一跤跌倒,滚落下地,袭人等忙扶起来看时,只见他额头也磕青了,面皮也擦破了,鲜血直流下来,都惊慌大叫。
连黛玉也不禁急痛攻心,“哎哟”一声叫道:“宝玉,你怎么样?”翻身坐起,却在潇湘馆自己床上,眼前哪有宝玉,连贾母、王夫人、熙凤这些人也都不见,不过是紫鹃守在一旁啼哭,方知前边所见竟是一梦,难得竟那般清醒明白。不禁意有所动,叹了一声道:“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一时三刻便死了。”紫鹃见黛玉醒来,早念了几声佛,及听他这样说,又不禁哭了。
恰好贾琏一早另请进鲍太医来,先到怡红院看过宝玉,又往潇湘馆来看黛玉,诊了一回,诧异道:“方才看二爷的脉象,情形虽似魔症,脉象其实平稳;如今这位小姐神思清楚,关寸倒是紊乱虚浮的。原系心肝两经血虚之症,血虚则神无所归,魂无所主,是以惊悸不已,宜少阴、厥阴同治。”一时也开了方子来。命人照方煎了,黛玉哪里肯吃。
原来那林黛玉一生思兹念兹,此乃心头第一件大事,如今一旦落空,岂有不惊厥胆寒的?然此时三魂归位,六魄安齐,渐渐理清因果,思前想后,又将这些日子府中诸人往来言行,早起凤姐来时那些含含糊糊的话,以及方才梦中所见王夫人所说求聘之事,林林总总,一并联想明白,已把北静王府求聘与宫中元妃降旨两件事理清头绪,自觉万念俱灰,绝无生理,那眼泪水早不知不觉将枕巾打湿。紫鹃端了药来,也都打翻了。春纤等忙进来收拾,紫鹃明知缘故,只得找出些话来安慰,那黛玉毫无生志,但求速死,闭了眼不理不睬。正是:
苍天不与颦卿便,恨海难寻精卫填。
正在伤心,忽然雪雁捧着串香珠气喘吁吁的飞跑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宝玉被抓了。”紫鹃等俱唬了一跳,连黛玉也都忍不住睁开眼来。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天赐多情公子赴会 夜奔无路优伶沉江
话说因王夫人生日,一早定了两日的戏酒,偏偏宝玉这日发作得更比昨日厉害,大哭大闹,弄得头破血流的,袭人拉着替他揉头,又上了药,方才安静了。贾母、王夫人等心里虽焦的了不得,奈何前边已渐渐的有客来,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去招呼,又见宝玉已安顿下来,便叮嘱袭人好生伏侍,各都散去。袭人因端药来与宝玉吃,宝玉叹道:“别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我这病,那里是药治得好的。”
袭人听了这话,又似明白,又似糊涂,只得含糊劝道:“生病哪有不吃药的?你吃了药,踏踏实实睡一觉,赶紧好了,老爷、太太也放心,老太太也欢喜。”宝玉冷笑道:“只管他们欢喜,便不问我心里是怎么样吗?我与林妹妹本是一个人,如今倒被他们弄成两个人了,就吃上一车子的药,怕也不得活呢。”袭人道:“越劝着你,你反闹得越疯了,满口里说的什么死呀活呀的,太太听见,更该伤心了。昨儿原是太太的千秋,一家子欢欢喜喜的,为你一个人,弄得鸡飞狗跳,连杯寿酒也没喝安稳。你还只管闹。难怪太太成日家说养儿养女都是债,又说天下只有痴心父母,从无孝顺子孙,你这样一味耍性子,岂不伤太太的心?”
宝玉正在妆疯,忽经黛玉这一推一问,呆了一呆,及至回头看时,并未见人,大惊叫道:“林妹妹你在那里?如何只听到说话,却不见人?难不成躲起来捉弄我么?”扒着床栏杆只管四处乱看,又翻起枕头来找,众人见他这般疯癫,都面面相觑道:“这些人都在这里,哪有什么林妹妹?宝玉这次病得委实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