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额上青筋尽皆爆起,将桌子拍得山响,恨道:“到了这时候你还嘴硬,我后悔没早早休了你,也免了今日之难!我问你:尤二姐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个张金哥又是谁?那守备的儿子跟你有什么仇,做什么逼得人家上吊的上吊,跳河的跳河?我和长安县节度使云光并没深交,怎么他倒拿封信出来,非说是我写给他的?还有那馒头庵的老贼秃净虚,我何时同他过过手儿来?三千两白银子,你胃口倒不小!”
凤姐猛的一惊,尚未答话,邢夫人已经跟着进来,向窗前梨花木圈椅中坐定了,便拍腿大哭起来,口中念道:“素日老太太抬举你,让你管家,我便也睁眼闭眼,不管你的所为。原想你不过霸道些,张狂些,终究出不了大格。哪承想你胆大包天,竟连收买人命的事也做得出来,我说那个张华不过是个娶不起老婆的泼皮,哪来那么大胆子竟敢连我家也告,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指使的!后来还指使人去杀他!真杀了也还干净,偏又漏了手,倒惯得他胆子越发大了,再三再四的告起来!还有什么张金哥,究竟连名字也没听过,如何也惹上人命官司来?你敢是上辈子跟姓张的有仇,但凡姓张的便要赶尽杀绝的不成?”
原来自打荣宁二府被抄,那些宿与贾家有嫌隙的,便都跃跃欲试,巴不得落井下石,报复前仇,忽又听得探春做了公主,远嫁真真国为妃,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忍耐一时,观望动静。及听见贾府张罗卖园子,确知大势已去,再难翻身的了,这才放出胆来,争相奏劾,或告“广纳苞苴,私鬻官爵”的,或告“纵容奴仆,为害乡里”的,遂又扯出贾琏逼死仆妇、强娶民妻、买凶杀人,王熙凤仗势逼婚、收受贿赂、迫死张金哥等等一干事来,大大小小足有一二十件,男女人命也有七条,幸而衙门中有与贾琏素相交好的,偷偷送出消息来,着他早做准备,说是衙门明日便要发签拿人。贾琏又是着忙又是恼怒,况又惹起尤二姐惨死之痛来,益发气愤不过,遂当即立了一纸休书,进来与凤姐理论。
凤姐起初听见张华非但未死,竟又回京来告状,顿觉心惊肉跳,意乱魂飞,正寻思如何砌辞辩解,又听邢夫人说出张金哥的事来,况且有云光拿出书信作证,又有净虚的供词,深知便浑身是口,也难推脱。低头思索一回,早打定了一个主意,明知事情已经败露,无可挽回,索性看也不看邢夫人和贾琏,径自开了箱子,且收拾衣裳。贾琏见他这般,摸不着头脑,上前一把扯过衣裳扔在地上,急道:“我明儿就要进监发配的了,你倒有心收拾头面,敢情你回了娘家,这件事就了了不成?”凤姐冷笑道:“所以我素日说你是个没胆气的,你既然已经立了休书,咱们便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如今已经不是你贾家的人了,我做的事自然由我承担,没的休妻做了案,倒要前夫坐牢的。你只管慌什么?”贾琏犹不明白,看那凤姐脸上笑嘻嘻的,更觉诧异,呆呆的发愣。
那邢夫人犹自唠唠叨叨说了一大篇话,也不知凤姐听也不听。贾琏却知凤姐素多机变,遂劝邢夫人且回房去,又令人带出巧姐儿,自己回身瞅着凤姐儿,却不说话。凤姐笑道:“你要是好好求我,我自然有办法使你脱身;你若还是这样大喊大叫的要我的强,我便不管了,凭你休我也好,撵我也好,不过是这样。”贾琏听了,忙折叠身做矮子,便在炕沿儿上跪下来,将头点了两点道:“二奶奶救我。求二奶奶看在夫妻情分上,别计较我方才一时情急,说的那些屁话。”说着拿过休书来便要撕烂。凤姐忙按了他手,笑道:“这休书撕不得,还指望他做你护身符呢。”欲知凤姐作何道理,且看下回。
☆、第十六回 王熙凤临歧能权宜 花袭人遇事有始终
题曰:
情重难如愿,恩深未必酬。
石苔虽不语,悄逐春风绿。
话说贾琏因凤姐私受钱银,惹下官司,意欲休凤姐以自保;及至听凤姐有方法保全自己,忙又换了一副面孔,拿过休书来欲撕。凤姐却按了他手道:“撕不得,还指望他做你护身符呢。”因扯了贾琏坐在身旁,不慌不忙的分解给他听:“撺掇张华告状的人是我,让旺儿找人杀张华的也是我,张华如今并没有死,便不算人命官司;那尤二姐更是自己小产,吞金子自尽的,关着你我什么事?就是张金哥和守备的儿子,也是自己悬梁跳河,不是我推他下水,扯他上吊的,原算不得杀人;况且就是杀了人,那写信给平安州节度使的人还是我。你上了堂,只管将事情全推在我身上,再把这休书拿出来,就说是你早已经休了我,不过是怜我无家可归,暂借住在你家一时未去,便任事不与你相干。哪怕再有八十条人命,也只好砍我一颗脑袋,总不连累你琏二爷可好?”
贾琏额上青筋尽皆爆起,将桌子拍得山响,恨道:“到了这时候你还嘴硬,我后悔没早早休了你,也免了今日之难!我问你:尤二姐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个张金哥又是谁?那守备的儿子跟你有什么仇,做什么逼得人家上吊的上吊,跳河的跳河?我和长安县节度使云光并没深交,怎么他倒拿封信出来,非说是我写给他的?还有那馒头庵的老贼秃净虚,我何时同他过过手儿来?三千两白银子,你胃口倒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