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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恰是了”,真是说了等于没说。

因此,李纹、李绮姐妹真正留下来的语言,就只是赏雪咏梅时的几句诗了。

咏雪之初,众人按序联句,有此一段:

“价高村酿熟,(探春)年稔府粱饶。(李绮)

葭动灰飞管,(李绮)阳回斗转杓。(李纹)

寒山已失翠,(李纹)冻浦不闻潮。(岫烟)”

除了开篇这几句之后,便是湘云大逞快才,力战宝钗、黛玉、宝琴三人,再不容别人置喙。直到结束时,方有李纨吟了一句“欲志今朝乐”,李绮收了一句“凭诗祝舜尧”,如此了结全诗。

可玩味的是,众美联句,竟然是几乎没说过什么话的李绮来结束的,这意味着什么呢?可是说,当众芳摇落、寒山失翠之时,李氏姐妹却还可以逍遥自在作壁上观,仍然享受着“年稔府粱饶”的舒适生活呢?

李纨的判词中曾说:“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可知在大观园没落之后,李纨母子却有中兴之时,那贾兰更是“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一度飞黄腾达,神气非常的。

整个贾家都败了,李纨却能够凤冠霞帔,得封诰命,固然是因为贾兰争气,建功立业之故;但也要李纨擅经营,才能给儿子创造一个安身立命、反败为胜的环境。换言之,贾家败了,李家却没败,这却又是怎样做到的呢?

或者答案就在于李婶娘带着李纹、李绮在园中时进时出、亦主亦客的便利身份吧。

在第四十五回开篇李纨与凤姐算账斗嘴的一场交锋中,我们知道,李纨其实也很擅于理财的。只是,她不像凤姐那样横征暴敛,因为没有机会贪污,更不可能以寡妇之身出去放贷,她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个“省”字。然而,不管她多么苦心经营,积下多少财产,一场抄家都化烟云——除非,她可以提前把这些财物挪移出去,另藏别处,正如同甄家被抄之际,将家财偷运进京、托贾府收藏的情形是一样的。

而能够帮她转移、藏匿财物的最佳也是唯一人选,就是李婶娘母女。她们不定期地进府,每次搬挪夹带一点儿,蚂蚁搬家一样,不久便可将重要财物全部转移出去。

赵姨娘曾向马道婆说起凤姐:“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然而全篇中,却并不见凤姐同娘家人有何亲密往来,更是没回过一次娘家,甚至连他爹娘是谁,也并没提过。

相反地,将一分家私搬送到娘家去的人,很可能是“没嘴葫芦”的大嫂子李纨。那李纨少年居寡,心思深沉,眼见贾府之势难以长久,不免要未雨绸缪,替自己欲留后路。而她能做的唯一努力,也就是将自己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一分家私,托李婶娘带出府去保存,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这种“大难到头各自飞”的做法,很像是嫦娥的背着丈夫偷吞丹药,独自奔月。而这一点,也在李纹唯一的一首完整的诗中找到了线索,那便是《咏红梅花》: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

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

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这首诗是李绮所咏,暗示的却是李氏三姐妹、尤其是李纨的命运。首句开篇,提一“醉”字,也就是醉眼看花,世事如梦了。颈联自言苦楚伤痛,血泪斑斑,再次合“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之意,“酸心无恨亦成灰”之句,更与书中对李纨的介绍时所说“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不谋而合。颔联所引嫦娥窃药之说,嫦娥,寓李纨孀居身份,吞丹,指背叛之实;“偷下瑶池脱旧胎”,既是说十二钗来历,原本都是离恨天薄命司人物,却告别幻境坠落红尘,亦暗示李纨将来离开贾府后,了无关碍。尾联说到“江北江南春灿烂”,似乎是说李纨离开京都,回了江南。

那时,李纹、李绮姐妹应当也都回到金陵了吧。四大家族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家的亲戚关系虽然远些,尚可自保,却也难免受到牵连,只不过衣食无忧罢了,势力显赫却必不如前,所谓“阳回斗转杓”,世事难预料。李家姐妹既入了薄命司,想来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最根本的就是婚姻大事再难攀附王孙公子,而只能下嫁平民百姓,正是“偷下瑶池脱旧胎”,沦为俗品了。

☆、八、人去梁空巢也倾——喜鸾、四姐儿

十二钗副册中,比李绮、李纹姐妹戏份更少、更有凑数之嫌的莫过于喜鸾和四姐儿两位小姐了。

——“是”、“恰是了”,真是说了等于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