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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本在玉钏的名字旁边,有一句侧批:“金钏、宝钗互相映射。妙!”意思是说这金钏之名,是因宝钗而起,顺手为之。

而事实上,这也是正写宝钗言行的第一回文字,宝钗与周瑞家的絮说“冷香丸”缘由,是其在书中的第一次开口;等周瑞家的回过王夫人话出来,“见金钏仍在那里晒日阳儿”,则是玉钏的第一次开口——

周瑞家的因问他道:“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么?”金钏道:“可不就是。”正说着,只见香菱笑嘻嘻地走来。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细细地看了一会,因向玉钏笑道:“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玉钏笑道:“我们也是这样说呢。”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那里人?”香菱听问,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周瑞家的和玉钏听了,倒反为叹息伤感一回。

此一段,玉钏的形象并不见突出,不过是确定了一个“金”派护法的身份——她的首次出场,可不是在金派掌门人薛宝钗的窗下么?

如果说玉钏的出场,与宝钗的关系并不明显的话,那么她的谢幕,却是与宝钗紧密相关的。

那便是她的死。书中并没有正面描写,而是通过一个老婆子之口转述的;

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玉钏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袭人唬了一跳,忙问:“那个玉钏?”那老婆子道:“那里还有两个玉钏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他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会他,谁知找他不见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她们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那里中用了!”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这里袭人回去不提。

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你从那里来?”宝钗道:“从园里来。”王夫人道:“你从园里来,可见你宝兄弟?”宝钗道:“才倒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里去。”王夫人点头哭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玉钏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宝钗叹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他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他妆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个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他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他过生日,这会子又给人妆裹去,岂不忌讳。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他。要是别的丫头,赏他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玉钏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口里说着,不觉泪下。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来跟宝姑娘去。

这段文字一事双关,既是写金钏,也是写宝钗。而作者生怕读者不解,还象征性到极致地让玉钏死后穿上了宝钗的衣裳,明明白白地点出了两位一体,这暗示何等清楚?

有些红学家因为玉钏是为宝玉而死,便认定她是黛玉的替身,并由玉钏的跳井推断出黛玉将来也是死在水里。然而原着前八十回里,何曾见过曹雪芹描述过关于金钏与黛玉的半点儿联系?说宝钗淹死还差不多。

甲戌本在玉钏的名字旁边,有一句侧批:“金钏、宝钗互相映射。妙!”意思是说这金钏之名,是因宝钗而起,顺手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