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似乎再没什么不顺心的了。”柏杨道。
薛蟠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此不好么?”
自然不是不好。但柏杨知道,凡是盛极而衰,是天地至理,从没有永远一帆风顺的时候。好到了一个极致,也就该走下坡路了。而这一点,心里却不可不警醒,免得事到临头,还反应不过来。
他也知道自己这些念头颇有些杞人忧天,不过总比什么都不打算的好。
“薛蟠,你有没有想过再壮大薛家,恢复当年紫薇舍人的荣光?”柏杨转头问他。
薛蟠微微一怔,道,“若有机会,自然要做。薛家走到如今这一步,是我等子孙不肖,愧对列祖列宗。若能重振,自然再好不过。”光宗耀祖好像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思想,哪怕是薛蟠这种没什么大野心的人,这个念头也会存在。
他说完之后,才意识到柏杨话中之意,“怎么,杨哥儿觉得不妥么?”
“薛家是世族,跟其他大家族的联络并不少。此番死里逃生,实是机缘巧合,其中多赖和郡王周全。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论起来,毕竟还有些普通人家比不得的底蕴。你若真的想重振薛家,并非难事。我也可以从旁助你。”柏杨慢慢的说,“只是陛下才除去了掣肘的世家,未必就乐见新的世家崛起。或者即便有新的世家,也不该与旧世家们有关联,否则总难免遭人忌讳。”
“杨哥儿的意思是?”
“如今薛家之势,便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势太过,便生隐患,不可不查,更不可不防。宝钗已是和郡王妃,如果薛家再有泼天财势,即使我们当真紧守自身,恐怕也有人不乐见。”因为怕薛蟠心里有芥蒂,所以柏杨说得很细致,“不是说光耀门楣不好,只是如今不合适。”
“我明白了。”薛蟠点头道,“杨哥儿只说打算怎么做便是。这些事情你比我看得更清楚,我听你的。”
“你就这么放心,万一我不安好心呢?”柏杨微微挑眉问。
薛蟠道,“杨哥儿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是能立时舍去的,何况其他?况且我素来胸无大志,这‘振兴家业’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要去做,我怕是未见得能支持住。”他对自己倒是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倒是薛蝌颇有些青云之志,我若只从旁相助他,亦无不可。既然杨哥儿说时候未到,那就且让他自己在京城里摸爬一番,时机到了再去做便是。”
他说完这番话,才笑着问柏杨,“杨哥儿又想去做什么,只管说来。往后你不管去哪里,我总跟你一处的。”
柏杨这好大一番铺垫,想来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有了打算。薛蟠自然不会察觉不到。
“上回那件事之后,朝中如今人人安分,京城里也没什么事情需要操心了。听林祁的意思,消息正逐渐传往全国各地,恐怕又将引起一番震动。这震动之中,总难免生些乱子。因此尚虞备用处正欲派人前往全国各地,秘密巡查地方。若有异动,也好及早发现。你瞧着这差事如何?”柏杨道。
“恰正合杨哥儿的意。”薛蟠说,“你已经应了?”
“尚未,总要问过你的意思。”柏杨转过脸道。
薛蟠面上笑意更甚,“杨哥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两人含笑对视,都能察觉到对方眼中的情意,眼神便霎时缠绵了起来。片刻后,薛蟠上前握住柏杨的手,拉着他往西院走。
两人的脚步都有些急促。说来好笑,明明已经相处多年,有时候会感觉老夫老夫,彼此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唯余安宁与平静。但有时候又仿佛情意正热,对视时彼此眼中都像是藏着火焰,将对方灼烧。
但两人都并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好。
柏杨想,如果能够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别说七年之痒,七十年也可以这样过下去,不会厌烦。
……
薛蟠既然决定要出京,索性就将京城的生意,都交给了薛蝌去打理。反正如今金陵的薛家散了,而京城这边只得几个人,也不必分哪一房。这些生意交给薛蝌去锻炼一番,未尝不好。
薛蝌原本带着妹妹进京,未必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只是这件事,他自己倒不好开口。——当初虽说是薛蟠主动将他推出来的,但细细追究的话,他这个家主之位,实是从薛蟠手里夺过去的。如今金陵那边的人心散了,他又到京城来,倒像是专门觊觎薛蟠手里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