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西边霞彩弥漫得飞快,不过片刻便遮住了上方的大半夜空,明月穿梭,湖面波光粼粼,映得亭中众人的脸容明暗不定。
中年和尚淡淡道:“大局已定,胜负可期,葛真人何苦执着于区区一子?难道真要一意孤行,眼睁睁看着满盘皆输,天下涂炭么?”左手挥舞法杖,撞得铜钟嗡然长鸣,许宣脑中如惊雷并奏,险些跌坐在地。
湖光潋滟,那坐于朵朵莲花上的数十名僧人突然齐声诵读《金刚经》。诵经声越来越响,与钟鸣声交相呼应,惊涛骇浪似的回荡在山壑中,很快便将琵琶声彻底盖过。
许宣抬头上望,只见一弧又一弧淡淡的金光自钟亭朝上空离心飞甩,陀螺似的回旋荡漾,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形光罩,将整个山谷笼于其中。那些霓霞云彩撞在光轮上,无不迸飞离散,激射出刺目绚光,壮丽无匹。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惊异难表,隐隐猜出霞云与琵琶曲多半与魔门有关,而这中年和尚与七十余名湖上僧人必定是以声布阵,抵御强敌。
又听白衣人摇头说道:“这一子是取是舍,原不足虑,但偏偏千钧一发,关系到全局生死,岂能不慎之又慎?”双指夹着白子落于盘中,果然又是《遇仙图》中的第一百零七手。
法海口唇翕动,中年和尚跟着落子,点破白方大龙的“活眼”,说道:“守之死,弃之活,真人棋力高玄,焉不知其中厉害?那妖孽乱国殃民,十恶不赦,不仅和我佛门不两立,更是天下公敌,就连魔门邪类也必欲除之而后快。难道真人为如此一子,甘舍全局?”
白衣人捋须沉吟,想了好一会儿,才落子将中年和尚堵入活眼的黑子提走,摇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视同仁。老夫并非要袒护这妖孽,只是希望他思其过,改前非。大师既然知道魔门来此的目的,就当知道眼下即便弃子,也于事无补。今日之祸,无关私仇,而关乎天下苍生。明空大师既已圆寂,长老领袖七十二寺,自当以慈悲为怀,共渡此劫。”
两人一来一往,听得许宣稀里糊涂,不知他们口中的“妖孽”是谁,听其言下之意,这局棋的胜负竟似是以这“妖孽”为赌注……心中突然咯噔一跳,难道今日峨嵋山发生的种种奇怪之事,也都与此人有关么?
中年和尚眼里闪过愠怒之色,一边挥杖撞钟,一边又落下一子,将右侧大片白子包围,形成“叫吃”之势,淡淡道:“正因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所以才当降妖除魔,还天下以太平。真人既然执迷不悟,贫僧也只有言尽与此了。”
这一子落下,中腹白子大龙已无逃生之路,白衣人只有继续落子,将那被破的“眼儿”黏上。
中年和尚再落一子,彻底封堵白龙出路,握杖起身,缓缓道:“葛真人如果还有回天之力,峨嵋七十二寺愿既往不咎,唯你马首是瞻。如若不能,就请交出妖孽,由贫僧与他做个了断。”
棋局下到此处,正好是刘仲甫与骊山仙姥对弈的一百一十二着。当年以刘仲甫之力,尚且呕血认输,这白衣人纵有通天棋力,又怎能胜过大宋翰林院棋待诏三十年之功?
见白衣人低头凝望棋盘,苦笑不答,众僧纷纷叫道:“胜负已定,还有什么可推脱的?快快交出妖孽,否则今日休想走出这‘梵音降魔阵’!”
“牛鼻子!若不是你养虎为患,掌门方丈又怎会重伤枉死?山上又怎会引来这许多妖魔邪物?天下大劫,全都因你而起!护法真师慈悲为怀,才以棋代剑,望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倘若再执迷不悟,必将万劫不复!”
许宣自小好打不平,喜欢锄强扶弱,虽然尚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但见这中年和尚句句绵里藏针,咄咄逼人,周围僧侣又对他气焰汹汹,颇有点以多欺少、仗势凌人的味道;就连这半局棋,中年和尚也是靠着法海的指点才将白衣人逼入绝境,实在有些胜之不武,非出家人所为,心中不免对白衣人有些偏倚。一时间热血上涌,脱口叫道:“谁说这局棋白子输定了?”
他声音虽小,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刺耳,四周顿时肃然无声,千百双目光齐齐聚集到了他身上。
中年和尚眉梢一挑,淡淡道:“莫非这位小施主还有什么回春妙手么?”语气虽然平静如水,但说到“回春妙手”四字时,又仿佛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许宣一言既出,正觉后悔,闻言又不禁心中有气,索性大声道:“回春妙手可不敢当,但要想转败为胜却也不难。如果由我代下白棋,不消二十手,谁胜谁负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