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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灵素拍了拍他的肩膀,嗓子也像噎住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跨入门中,低声道:“她呢?在么?”

骇背老叟摇了摇头,抹着眼角,道:“小姐十六年前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老奴将去哪里,何时归返,只说公子爷有一天定会回返”,似是察觉到林灵素身边还有两个人,稍一迟疑,将他们让进院内,摸索着将门闩上,嘴唇翕动,也不知和他传音说此什么。

庭院里整洁干净,衬木亭亭如盖,就连悬桂的灯笼也鲜艳如新,显然是时常拾掇打扫,浑然不似门外的破败景象。

许宣随着林灵素朝厅堂走去,东张西望,心想:这里想必就是玉如意主人的居所了,能住这么大的宅子,也不是个普通人家。目光一扫,瞧见照壁上题着一首词,字迹秀丽,与峨眉山洞中的那首《西河》果然同出一人之手。

这首词也是周邦彦所作,词牌名为《瑞龙吟》,传唱甚广。“章台路,还见视粉梅梢,试花桃衬。惜惜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柚,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客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偻。归骑晚了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窜风絮。”

穿过厅堂,沿着廊屋走入后院,花香扑鼻,草木更为葱芜。假山重叠,流水综添,池塘边绿竹森森,曲径通幽,亭台楼谢掩映其中,在月色里望去,直如仙境。

林灵素似是对此地极为熟悉,无需那骇背曹叟领路,便穿堂过院,径直上了二楼的琴阁。

琴阁内空荡荡,除了四把交椅了一备放着古琴的长案了一个漆木圆凳外,就只有墙角的四个青铜瑞兽香炉。

月光从窗格倾泻而入,香烟袅袅,案上的琴谱半卷半舒,仿佛弹琴之人只是刚刚离去。

林灵素坐在长案前的圆凳上,低头怔怔地端看了片剔,指尖轻扫琴弦,叮叮咚咚,空察幽远如山涧清泉。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神色恍惚,说不出的萧索落寞,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骇背曹叟提着灯笼,站在他旁边,静默如石,仿佛全然忘记了站在角落阴影中的许宣二人。

许宣悄悄抓起白素贞的手掌,正想写字示意,岂料她却陡然往回一缩,似是想要挣脱,却又怕惊扰了林灵素,只得装作没有察觉。

许宣一愣,知道她误会了自己,但觉所握柔荑滑腻冰凉,心中不由“怦怦”乱跳,将她手掌轻轻一捏,屏住呼吸,用手指在她掌心比划写字。

白素贞不知他到底想做此什么。想起当日在峨眉山洞时,他趁着自己经脉被封,故意戏弄轻薄,耳根更是烧烫如火。换作从前,早已一刷刺下,但此时不知为何,心乱如麻,一时竟什么也没做。

许宣反反复复写了几遍“快走,去找小青”,见她始终咬唇不语,不由大感焦急。此刻远处人声渐稀,魔头又自顾抚琴沉吟,正是脱身寻找妖后,或引来注意的良机。奈何自己又不懂传音之术,再这般掏腾下去,机会可就稍纵即逝了。

他当下一横心,便想拉着白素贞一起破瓦冲出屋顶,念头刚动,突听“咔嚓”一声,那古琴竟被林灵素折断成两截,露出一卷青色的皮轴。

两人一凛,想不到其中竟另藏乾坤,这魔头此行的目的多半便在于此了!只见林灵素取出皮轴,在案上徐徐展开,双眼半眯,精光闪动,又是惊喜又是得意,嘿然道:“原来如此!水火既济,阴阳错谐,妙极,妙极!”

当时是,大风吹来,异风缭绕,老叟提着的灯笼明灭摇曳,琴阁里顿时一片昏暗,庭院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姐姐,快走!”

小青!

许宣,白素贞心中大震,还不等循声望去,又听楼样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妖媚阴柔的声音叹了口气,道:“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茔。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只是少人行。”

许宣又惊又怒又喜,这可真叫“说曹操,曹操到”,想不到无需行动,妖后便自行找上门来了!

她所吟的这首诗也是周邦彦所作,据说也是影射宗王,李师师的隐秘情事,那旖旎温柔的语句,此刻听来,实在有此不伦不类。

林灵素怔怔地望了片剔,神色奇怪,正欲举手叩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骇背的瞎眼老者哆哆嗦嗦地提着灯笼走了出来,仿佛能看见林灵素似的,顿时悲喜交织,颤声道:“公子爷!你……你……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