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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却是什么礼貌也不顾不得,只是一心一意追问枫的下落。</p>

陈家八十岁的老太太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你是说那个和你住一个屋的枫哥儿吗?我也不知道,我就记着半个月前晚上吵吵嚷嚷地,好象是全城捉什么强盗吧,后来就再没见过那个枫哥儿了。”</p>

李家的大媳妇知道得多一点儿:“枫小兄弟啊,说来也奇怪。半个月前这城里头闹强盗,说是一个叫什么樱木的大强盗跑到城里头来了。那时晚上睡觉怕得要命,一直不敢睡死过去,虽说我是穷人,不怕什么强盗,可听说那个人杀人不眨眼,而且专吃小孩子,我当然要防着一点儿。那晚上听到动静,我悄悄起床,凑着门缝一眼,看到一个人进你们那屋里去了。第二天,我就再也没见着你那个枫兄弟了。”</p>

孙家那四十来岁的当家汉子似乎看到的更多一些:“那个长得漂亮,不太说话的流川枫啊。半个月前我象以前一样,在四更就起身做包子,听到我外面有声音,就悄悄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口锁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我没有见过的人,身材高大强壮,长得好凶恶啊。对了,我记起来了,他的头发是红色的。”</p>

林家的大嫂子当天晚上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口里不停地唠叨:“那个枫哥儿啊,多俊多美的人一个人,可怜生生的,也没人疼也没人看。身上连件象样的衣裳都没有,常见他饿得脸色青白,有时候晚上一个人冷得睡不着就不停得在房里走动,那动静,早从这不挡风的破板门传出来了。听说他跟个什么人走了,也是该走了。要是我苦成这样,若有个什么亲朋友故旧的肯帮忙,怎么还能不跟着走?……”</p>

以下还有许多议论,但仙道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整个世界都已失去了意义,他只知道一件事,枫和樱木花道走了。</p>

樱木看到枫受这种苦要带他走并不奇怪,可是枫,为什么你要走?我知道你过得很苦,可是为什么你不肯等我?为什么?半个月,只差半个月,只要你肯再等半个月,我就会回来,再不会让你受半点饥寒,为什么你不肯等我?</p>

邻居们唠叨了老半天,见他脸无人色,魂不守舍,不理不睬,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也就不叫了,各自回去睡各自的回笼觉。</p>

仙道一个人站在这寂寂冷月下,任无尽风露侵体而不自知。良久,忽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力砸在铁锁上。</p>

那锁本来也不如何坚固,砸了几下就开了。仙道推开门,茫然望着那密布灰尘蜘网的房子。</p>

破烂的木板房,小得可怜,里面也不过是一张薄板床,一张只有三条腿的桌子,和两个用破木板钉成的椅子。以及几件破烂的锅碗用具。</p>

可是,在如此一间小木房中,他曾与枫度过了生命中最甜美的时光。</p>

那时候日夜为穷困所苦,不但白天忙于生计,便是晚上也常在夜间就着微弱烛光替人抄写文书,换一点点钱财以度日。可是只要他们能拥有彼此,便是再多的苦难也可以视为等闲。</p>

那时,他们曾在寒夜里打着哆嗦相拥在这薄板床上。薄薄的被子破烂的门板,全然挡不住严寒,他们就用彼此的身体温暖着对方的身和心。</p>

那时,他们曾在酷暑中为蚊虫侵扰,不能入睡。他叫枫睡,自己欲替他挥赶蚊虫,枫却要叫他睡,二人争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一起起来,一边挥着破扇子赶蚊虫,一边彼此说着笑话,直至天明。</p>

那时,他们总是抓着一把米,放进锅里,再猛放水,煮出一大锅可以照得见人影的粥,当做一天的食粮。口里边笑边念念有词“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以圣人自居,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下去。过一阵子又拿对方肚子里咕咕的叫声取笑。</p>

那个时候,无论多少困苦伤愁,他们都可以握着对方的手,以快乐的心情去面对。</p>

而今,他已得了无比功名荣耀,却再也换不回一丝一毫的快乐。</p>

他木然迈步进屋,也不去拂拭灰尘,就坐在那薄板床上。才一坐下,立觉身下有一物,起身一看,只觉心中无限酸涩。那被灰尘所蒙几乎不能发现的是一枚小小的印章,在他自己的身上也有着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印章。那印章石质并不佳,刀功更拙劣,可是他和枫却爱若珍宝。只因为那天苦中作乐去逛市集,看到这对印章,看到了印章上的字,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也不理会家中已然没有了米粮,就将身上仅有的钱拿出来买下来,然后一起乐滋滋地回去,回到了家,关上了门,就急不可待拿着印章往对方身上盖,恨不得把那上面的字生生印在对方身上,刻在对方心上。这印章他们一人一个,贴身而藏。枫的那个上刻着“不离不弃”,他的那个上刻着“莫舍莫忘”。他一人世间独自在京,孤寂思念时便会忍不住紧握着印章,一如握住了枫的手。此刻他紧紧握住枫的这枚印章,力量已大得让他自己的手生疼,但心中却全然无感无觉。枫,你为何要离我而去,弃我而走,却叫我今生今世,如何舍你忘你?</p>

仙道彰却是什么礼貌也不顾不得,只是一心一意追问枫的下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