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尽量让自己忘掉仙道礼的话，回过身来，想看流川的情况。</p>

目光一转忽然僵住，身体也在这一刻全然僵硬，一颗心深深沉进无底的深渊。</p>

床上的人苍白依旧，然明眸清亮也依旧。他醒了，他终于醒了，可是那在最为痛苦绝望伤情之际，也能清亮地照亮人灵魂的眸子此刻却有着让仙道无法看清的东西。</p>

他醒了，枫醒了，仙道在心中祈求过多少神灵，呐喊过多少声，只盼他醒来，可是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为什么？</p>

仙道全身冰凉，忽然间悟到，仙道礼正是因为看到自己身后床上的人儿醒来，所以才说的那一番话，那话不是为了刺伤他，而是为了刺伤他最在乎的人而说的。</p>

“如果流川真为了你好，如果流川真在乎你十年苦读，受尽凄苦才达成这无数读书人求之不得的梦想，他就不该误你，他就该主动离开你。除非他根本不爱你。”</p>

“一个这样脏肮的人，哪里配得了当今的翰林院学士。”</p>

在流川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头挣扎回来后看到的不是至爱的眼神，而是人间最丑陋的一幕，听到的不是温柔的话语，而是足以把他整个人整个心整个希望整个灵魂都毁灭了残忍宣言。</p>

天啊，枫！</p>

“如果流川真为了你好，如果流川真在乎你十年苦读，受尽凄苦才达成这无数读书人求之不得的梦想，他就不该误你，他就该主动离开你。除非他根本不爱你。”</p>

“一个这样脏肮的人，哪里配得了当今的翰林院学士。”</p>

仙道几乎不敢去看流川的眼，更无法去猜想流川这一刻的心情，这一刻的痛苦。</p>

他曾发誓要以生命来保护的人，他曾发誓再不让他受一丝一毫伤害的人。</p>

状元功名，翰林学士，金榜题明，蟾宫折桂，何等荣耀，何等威风，一生所求，求这无上功名，可如今功名在手，为什么仍然不能保护他，为什么反而绑住了手脚，即不能惩罚有罪的人，也无法护住心爱的人。反而在他们之间加隔了万水千山。难道的他功名反而会让他最在乎的人永远离开他的生命吗？</p>

不！</p>

仙道从来没有感觉生命如此灰暗过，十几年来，为了追求功名所做的种种努力，所历的无数辛酸一时尽在眼前，可眼前的一切，原来竟是一场最可笑的闹剧。</p>

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p>

之九</p>

仙道家上上下下忙成一片，大老爷心爱的两位公子正要准备进京参加会试，上下人等岂有不尽心歇力的。又是打点一路行礼，又是精选精明的小厮，又是备办各种名贵礼物预备着进京拜访各处官员所用。又是拉着两个爱子连声地叮咛，又是来往亲友纷纷上门庆贺祝愿，为二位少年以壮行色。上下一心都期望着他们的两位少主子能够跳入龙门，光宗耀祖。</p>

也许唯一和这满门喜气格格不入的只有两个人。</p>

流川枫与仙道彰。</p>

不同的是，流川枫冷眼静看一切，连表面上的一个笑容都不肯展现，因此愈发令人不喜不快。而仙道心中虽有万千不平，人前永远是笑意悠悠，亲切温和，上下人等对于这位没什么表现的三少爷虽谈不上喜欢，倒也不并不厌恶。</p>

可是当他向人微笑时，胸中的痛楚愤怒却足以将他整个人都烧成灰烬。</p>

仙道彰得流川澜尽心教导全心关爱，而他本人也无比聪慧歇力学习，短短三年时光，论才学已经远胜他的兄长了。那三年的岁月，在学问中尽力求索，与尊敬的长者相处，感受他的慈爱关怀，与流川相伴，从此生命不再孤单。即使是父兄的冷眼，下人的不屑也不再放在心上了。</p>

只是流川澜因心伤爱妻之死，每每借酒消愁，又加不肯爱惜身子，原本就是个文弱之人，哪里经得起如此内外交煎，终于疾病缠身，不治而死。</p>

仙道昭开始尚十分关心，为他延医治病，日日前来探望。但后来病势一直不好，大夫也说难救，仙道昭的耐性渐渐用光，若非流川澜是位名士，仙道昭不愿落下不好听的名声出去，搞不好会干脆把病人赶走。</p>

在流川澜最后的那几天中，一直是仙道彰和流川枫不眠不休日夜相伴。流川澜弥留之际开口说话，将自己一生藏书，所有的笔记文章全部留给了仙道，可是对着流川枫，却只能落泪无法说出一个字来了。</p>

仙道见恩师伤情之惨，心中剧痛，忽然低头俯在他耳边，声音轻而坚决地说：“先生放心，今生今世，彰儿一定会好好保护小枫，绝不让他受苦。”</p>

流川澜微微地笑了，带着那样安心的微笑，带着对于自己最疼爱的弟子的信任，静静得望着心爱的儿子，就这样永远地去了。</p>

仙道尽量让自己忘掉仙道礼的话，回过身来，想看流川的情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