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心头的苦痛从不曾对人提起过,即使是对寇仲也一直守口,此刻一旦对好友倾诉,竟觉不可抑止:“还记得那年我们三人初入洛阳吗?那时寇仲去见王世充,我与你在一起,竟茫然不知该干什么好?我竟然不知道离开了他之后应该做什么样,应该怎么生活。对于我来说,他已然成为了生命中的一部份。可是当他意气风发地说想要当皇帝,并且不顾艰难险阻地拼搏奋斗时,我只感到害怕。每到他一步步取得成功时,我心中却是空落落一阵茫然。我看着一个在乱世中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霸主渐渐成长,却只感到厌恶和痛苦。并且不加掩饰得表达了出来。因为他心中重我,所以给他凭添了无比烦恼。只为了我一的点私心害怕终有一日要永远得失去他,所以我自私得让他在他自己的理想和对我的感情间倍受折磨。而我却还振振有词说是为了国家安定,苍生苦难不赞同他在这乱世争霸中凭添不可测的变数。所有人都相信了我的说法,就连我自己都真的认为自己无私。只是这两年来,远离中土的纷争,也远离了他。独自一人度过孤寂的日日夜夜,才渐渐看明白了自己的真心,原来亦是如此卑劣。”

跋锋寒失笑:“子陵,你何苦自责若此。你生来孤苦,至亲之人便是寇仲,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想要不再分离,原是常情,算得了什么。老实说,你以前真的是太高贵太完美了,原来心中也有这么一点私心,倒是让象我和他这样相比之下自私自利的人心头舒服不少。哈哈,你明明心中不欲他追寻帝业,但仍然尽全力帮他助他,从来没有正面反对过他,打击过他。已尽了待兄弟至友之情,就算是他,也断然不会对你有半句责备之语。你又何必自苦?”

徐子陵苦笑一声:“那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虽然害怕失去他,可我更害怕他死。偏偏当初他的实力弱得可怜,又想争天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象是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害得我不得不全力帮他。直至他势力大成,不再动则有丧命之险,我方能抽身而去。”

跋锋寒听他语音苦涩心中暗笑,徐子陵平日何等洒脱自然的一个人,遇上关情之事,亦只能自愁自苦:“即然你这两年你认清心中所思所想,那么现在,如果寇仲与李家正面交战,你还会离开吗?”

徐子陵目中隐露痛苦之意:“我没有寇仲那样坚定的意志力。我不想承受伤痛。李世民是我尊敬的朋友,李靖秦叔宝程咬金等人和我都有交情,我实在无法面对和他们对战沙场,每日里担心他们被杀,又更怕自家军败的痛苦。一旦两军开战,我除了再次远离中原,逃至听不到任何中土消息的地方外再无他法。”

跋锋寒皱眉良久,方才问:“寇仲知道你的想法吗?”

徐子陵轻叹一声:“天下,还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我吗?只是他自有他的事业,他的追求,他没有理由为我放弃。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他放弃。就算是当年只有他一人一身想追求天下霸业时尚且如此,何况如今他已手拥半壁江山。少帅军所有将士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杜伏威为他反出李唐,宋家将全部的实力交给他。他若放弃,置少帅军众将于何地,更害得杜伏威难逃李唐追究的毒手。宋家更不会放过他。天下间,谁敢惹天刀不快?”

跋锋寒默然无言,两年来,寇仲的痛苦孤单他看在眼里,不知寇仲如何还能再次忍受失去徐子陵。但徐子陵又自有他做人做事的原则,不可更改。徐子陵平日虽是最好性情的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天下间,却是无任何人可以令他改变决定。

徐子陵看他神情,心中亦是伤感:“锋寒,你是否也认为我是一个性情软弱,永远不肯为自己去认真争取,稍遇挫折,就绝然退走的人呢?”

跋锋寒目光奇特,静静凝望他半晌,方才悠然笑道:“子陵,你可知这正是你最令人倾心之处呢?当年以东溟公主的孤芳自赏,尚且为你所动。她曾对我说过。你看起来随和,但眉稍眼角自有一种淡淡的高傲,天下间好象没有什么事值得你去动容,值得你去追寻,人世间的一切权利争执情爱纠葛皆似于你无关。偏偏你自己却又不自觉。而这种不自觉的目下无尘,蕴于随和温柔中的清贵高华对人具有无比的吸引力,才令得当世正邪两道顶尖的女子师仙子与绾妖女都对你动心,就是那身兼正邪两家之长的当世奇女石才女亦为你倾心,子陵啊子陵,还不知有多少女子被你这般对尘世一切都不经意的心给害苦了。”

跋锋寒长叹一声:“我明白了,同样的事情,别的人做来无妨,你却无法忍受由寇仲来做。因为他对你太特别了。就象我,一生独行其事,任世人敌意误解,我也不以为意,可是如果你们两个这样待我,我就会永不原谅你们。因为你们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