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他说来自自然然,李世民也全无怒色。寇仲并不是在示威,而是在陈述事实。所以李世民连眼神也不变一下,自己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忽然一笑道:“与突厥决战后若能得胜我们就是敌人了。”他的神色依然是平和的,他也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寇仲微笑着听他说下去。

李世民语气仍是一派平淡:“而今你虽在唐境,但坐拥南方半壁江山,少帅国内尚有人马待用,杜伏威的江淮军仍在随时听你支派。你没有任何后顾之优。而世民却已失去洛阳根据之地,又不见容于父兄,手中这一支孤军连基本的粮草补给尚且不足,只要被你截断回转洛阳之路,就无路可投,几乎必败无疑。无论在从任何方面考虑,世民都应向你投诚。我知你必不会薄待于我,如此也远胜于战败被杀或死于父兄之手。”

寇仲依然微笑,静静等他说。

李世民虎目中忽射出炽热的光芒,深深看定寇仲道:“世民忽然想起了,当年你少帅军梁都初起事,兵微将寡,势力微薄,却敢于和我李唐相抗。当日洛阳之战,你全无胜算,仍然义无反顾,决不后退。寇仲,你我都明白,我们是同样的人。”

寇仲仍然微笑,是的,他们是同样的人。怀惊世之才,有倾世之志,岂甘居于人下,誓要叱咤风云。只要风云尽起,胜固欣然,败亦无憾。永不退缩,决不泄气,誓不屈服。他寇仲如此,李世民亦是如此,只可惜并世难立双雄,若非子陵……想到这里,心中忽一阵温柔。

李世民平静地说下去:“寇仲你今日与我共饮,或有相劝之意。可惜世民却是个不识抬举之人。你我如今并肩对敌,誓不二心。此战之后,你我便为死敌。世民会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来对付你。你也不用对世民留情。世民若能杀你,不会有丝毫心软,若死于你手,亦无半句怨言。”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有无尽豪迈悲苦却又有无数怅然神伤。

他仰首将杯中之酒干了个殷滴不剩,心中的苦楚却不曾有半点消解。这该是他与这个值得敬重的朋友和死敌最后一次对饮了吧。一杯已尽,却见寇仲仍执杯不动,不免微怔。

寇仲微笑着为他倒满酒,淡淡道:“你能保证一定登上皇位吗?”

李世民剧震,手中的酒溢出大半。

寇仲浑若不觉,一径说下去:“建成元吉一定要死。他们与魔门勾结,害死杨公,害死玄恕一家,我若不能为他们报仇,亦愧对自己。纵然你心中不忍,他们也是非杀你不可,为求自保,你也只能痛下杀手。至于我手下的军士,大多是精兵,对你将来大业也大有助益,相信你不会弃之不用。我手下的将官以往虽曾得罪你,但这些日子合力做战,以你的心胸度量,想来也不会计较过往。虚先生想要开一家学舍教书授业而无心官爵,左孝友焦宏进几个也无心仕途。白文原有意和陈长林去做水路生意,宣永早有心回去助翟大小姐做生意。麻常和王玄恕都有伤心之事,不便在唐廷为官,你就放他们归野吧。至于高占道等其他诸将,这几年随我征战,颇出了些力,你将来坐稳天下,也不要太亏待他们,好歹给他们个官位便是。”

李世民怔怔望着寇仲,傻傻听他一直往下说。这人中之龙第一次茫茫然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方才颤声道:“寇仲……”

寇仲脸上的黯淡只是一闪而过,早换了阳光般灿烂的笑意,一拳当胸打过去:“怎么了,傻了,混帐李小子,你我斗了这么多年,今儿你终于嬴了,怎么倒连笑都忘了。”

寇仲这一拳半有心半无意地重打下去,当真力道不轻,李世民却是连胸口的阵阵剧痛都忘了,只痴痴望着他,眼睛竟然有些发红。。

寇仲失色骇叫:“你不要吓我,控制一点,我最怕看到男人哭了。”

李世民哭笑不得,反手一拳也打向他的胸膛。

寇仲身如鬼魅,飞快闪开,得意洋洋道:“李小子,虽然你的功夫也不错,但要想打到我,这辈子就别指望了。”

李世民看他脸上发自真心灿烂的笑容,心中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惭愧,低声道:“你这样做,宋阀主不知可曾同意?”

寇仲脸上笑意一黯,叹道:“我原本不该自作主张,此事应先向阀主请示才对,但事情紧急,我必须立刻把所有的事情做一个清楚的交待。也罢,今夜之后,我若有命在,必要上山城去恳求阀主的谅解。”

李世民神情一动,似有所悟:“寇仲,你今夜是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