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勉强完成了义务教育、孤儿院出身的中岛敦来说,历史大事件的结果不会因为有他没他而发生结果的偏移改变。他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将掌心摁在自己的胸膛上,感受到从今早上出门开始便一直在惴惴乱跳的心脏。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不安?

中岛敦亦步亦趋地跟在不好好走路蹦蹦哒哒的太宰先生,以及恨不得把太宰先生一巴掌拍进地里拔都拔不出来的国木田先生身后。

在莫名腾升的不安之中,他想起昨天把他当街拦下的江湖艺人……那人戴着黑色小圆片的墨镜,蓄着两撇八字胡,手里拄着根悬着蓝底白字旗幡的竹棍。

旗幡上有个笔画复杂的汉字,中岛敦没认出来,但他知道那个圆圆的黑白图案是太极。拦下他的这人的打扮,和上世纪出品的香港电影里的算命先生别无二致。张嘴便是一股奇怪微妙的口音,“这位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面相有异,恐是劫数已到的不祥之兆啊!”

老道一掸身上的道袍,端的是一副心怀世人疾苦的大无畏神色,他细小矍铄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面前的猎物,却发现身材细瘦、略带苦相的中岛敦面对这番危言耸听的发言,并没有如期给出应有的反应。

他既没有慌张,也没有失措。只是露出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等区区凡人不得妄想与天斗法的颓废神色,继而绕开了这位打着道教名号的江湖骗子,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这世界上真有从小衣食无忧被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鸿运当头的幸运儿,那么中岛敦便是那天秤另一头从出生起就没有半分运势可言的倒霉鬼。

事实上中岛敦不搭理老道士不是因为习惯了自己的厄运,也并非深谙江湖骗子的诓骗手法——他甚至被对方诓得有些发愣。但转念他又想到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免费的午餐,转运是不可能转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不买个从什么什么寺或者什么什么神社求来的御守信物,这辈子都不可能转运的。

神明从不眷顾连香火钱都舍不得的倒霉鬼。中岛敦一边沮丧地回顾着自己悲惨的一生,一边跟着太宰先生的脚步来到一处人流密集的场所。

他猛然抬头四顾张望,这才发现自己到了横滨站。

再往里一点是检票的闸口。而太宰先生不做半点停留,径直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好的车票大步向闸口走去。

中岛敦连忙追上去,“太宰先生!国木田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

少年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得像只小羔羊,丁点猛虎的凶相也看不出。

“东京。”国木田驻足侧过身望着他,“喂太宰,之前你没和敦说过吗?”

闻言捏着自己下巴故作沉思的太宰治很快将国木田的耐心消磨到了底线附近,他立刻爽朗笑道,“看样子是我忘了呢!真是抱歉!”

几经风雨百般历练的国木田早不会像刚和太宰治搭档时那样,被如此一句装傻充愣的话气得背过气去,“看样子你个头!你根本就没把我说的话记在脑里吧!?”

“嗯,因为国木田君总是像这样冲我大吼大叫的,再粗神经的人把你的每句话都听进心里也会感到自尊心受挫的吧?”太宰治可可怜怜地作出捧心状,说完还向中岛敦征询起了意见,“你说对吧?敦君。”

被骂还不是因为你活该吗!

在武装侦探社食物链底层摸爬滚打一月有余的中岛敦早已参透了太宰治这人的本质——其实没有,但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太宰先生总归不像他的外表那么纯良就对了——中岛敦抿着嘴没有说话,然而纵使如此也没组织得了国木田先生落入道德绑架的枷锁之中。

“是、是这样吗……”国木田还真被太宰治给唬住了,不仅老老实实地道歉,还掏出自己的手帐往上头写记,“抱歉,以后我会注意在工作期间对同事的态度的……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

旁观者清的中岛敦简直痛心疾首,他一点都没看出太宰先生哪里自尊心受挫了。他甚至觉得哪怕别人往太宰先生脸上仍泥巴块,那也只能成为加厚他脸皮的泥巴块!

而得到了与预想相同答复的太宰治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没关系,这次的特快列车是用国木田君的钱买的,就当将功补过了吧!”他扬了扬手中的车票,一派既往不咎的洒脱,“好了,让我们继续愉快地前往东京吧!”

“国木田先生!!别打!别打!!这里是公共场合!”中岛敦连忙拦住怒吼着“我就说为什么银行前几天莫名其妙给他发扣款短信还不处理他的投诉”的国木田,闹得精疲力竭之后他才得以气喘吁吁地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而对于勉强完成了义务教育、孤儿院出身的中岛敦来说,历史大事件的结果不会因为有他没他而发生结果的偏移改变。他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将掌心摁在自己的胸膛上,感受到从今早上出门开始便一直在惴惴乱跳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