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乃将相之才,那敬帝却不知重用,只令你守城,你倒是当真自甘埋没?”
“也是,像你这种奇才,有岂是他能够驾驭得了的。”
回想投身从戎的这些岁月,已记不清几度立马横刀,然出生入死,终不能建功立业、留名青史,只安守一方小城,生亦何足,死亦何甘!
数日之后,当我从白炎手中接过将军令牌之时,从未感到过天地如此宽广,可任我尽情驰骋。
再回天阑,与城中所有人,只有兵戎相见的立场。我亦非不念旧情之人,思虑再三,终是不忍谢婉错投昏君,约她出城,欲要相劝,可是,她执迷不悟。
我也求过白炎不要杀她,然白炎只阴郁地一笑,答复到,“不杀她怎可除后患,不杀她无以警世人,不杀她何能平众愤。”他终将谢婉的首级高悬于城门之上。
时局纷乱,史书匆匆翻过,掩埋了那日的血迹火光。连我亦不知谢婉最终埋骨何处,然而,她的魂定然不曾离开天阑。那座城,是她誓死守护的地方,不管活着,还是死了。
苏锦篇
我早已记不清故乡的样子,记忆中,只有零碎的片段。故乡有一条大河,娘总会在清晨带着我去洗衣裳,故乡的家,有一个种满花草的院子,每到夏日的夜晚,我们就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娘给我打扇子,我看星星,看个不停。
离开家乡的时候,很多人都一起走了,我们乘的车子吱吱呀呀驶过河上的石桥,从此,我再也找不到故乡在哪里……
不论走到哪里,都不曾长久地停留,总是有人用各种各样的眼神看我们,善良的、同情的、冷漠的、厌恶的,然后,那些人,随着我们一起又离开,离开他们的家乡。我们总是饥寒交迫,贫病交加,有一天,娘怀里抱着的妹妹,再没有醒来,后来,娘咳嗽着睡去,也再没有醒来。但是我仍然每天都会看到日头东升西落,我独自从一座城去到另一座城,不知走了多少座城,直到某一天,遇到了婉儿姐。
在婉儿姐身边,不过短短数年,回想起来,却是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人都道她是英姿飒爽、铁骨铮铮的女将军,又有谁知道她也有喜怒哀乐,只是深埋于心,也有深深眷恋,会用生命去守护。
城破之夜,最后一眼,她的身影熄灭于火光之中。当再次醒来的时候,天下着大雨,我身在城内一口枯井中。爬上井台,见一地还未被冲刷干净的血迹,折损的刀枪被四处丢弃,熟识的面孔都已不见踪迹……
“活下去”……
在东门的城楼上见到那颗高悬的头颅,不能走近,不该抬头,在城下把守的兵卒面前,眼中不敢流露半点悲戚。然而心中汹涌的究竟是痛是恨是悔,终是分辨不清……
为什么要活下去……
要怎么活下去……
“一定,活下去”……
那把长剑,埋在屋外的槐树下。我依旧会在白天,紧闭门户读兵书,执半截树枝从院子的一头舞弄到另一头,我也会在夜间打更,用不苍老却含着沧桑的声音高唱“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我会在街角扶起跌倒的孩子,我会在雪天给路过的乞丐一碗热粥。我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度过,静静地看着这座城,静静地守着一个逝去的魂,直到那一个夜晚,滔天的战火再度点燃了天阑的夜空,一如十年前的那一夜……所有的往事,仿佛瞬间都一并被点燃,我此刻才终于想起自己为何执着于随婉儿姐出阵——我只是想要与她并肩而战,保护她,与她一起守护她一直以来想要守护之物!
手中紧紧握着那柄重见天日的长剑,我要战!我要将十年前没有做到的事做完!
浩劫之后终归尘埃落定,君临天下,是我当初之所料未及。如今高居于朝堂之上,胸中并无万人之上的霸气,也无坐拥天下的豪情。江山,是我必须去承担的责任。只为当初一句“为苍生不再受涂炭之苦”。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不知几度雨泽新蕾,霜打蒹蕸。然而总有一些心绪,是岁月无法抹去的。每当我念及往日一切,无法释怀,便会在华灯初上之时登高远眺。
婉儿姐,你可知晓,锦儿至今仍悔恨当日未能保护你,那么终其一生,便让我代你站在这高楼之上,看尽人间连天的不夜灯火,守护万家安乐的太平岁月。你若泉下有知,是否心愿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