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我被人从她身边带走了。我还记得,那天,有一个女人去找她。一个蒙着厚厚面纱的女人。她衣着很华贵,气质也很高雅。我娘看到她,愣住了,然后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就被带走了。

她们在房里说了很久,很久。我没有等到她出来。

你知道我被带到哪里了吗?对,是地狱。

即使那里面的孩子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要学很多东西,还是件很苦的事。琴棋书画,诗词曲赋,天文地理,奇门五行。当然,武功是最重要的。教我武功的人姓莫,我们叫他莫师傅。他是我十岁那年才被请到的,他第一次见到我,便用非常奇怪的眼光盯着我,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说,我长得像他最喜欢的人。

我忘了告诉你了,我们那时有一样必须要学的,就是媚术。我十五岁离开那里之前的每天深夜,我都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杀尽那里的人,任何人。

我十五岁那年,我发现,莫师傅每年有一天,都会喝得大醉。那年,他要我陪他。于是,我用他授我的神哭小斧杀了他。说来惭愧,我苦修至今,离他的境界还差得远,回想起来都是一头冷汗,当时我居然杀得了他?

于是我放了一把火,把那个人间地狱烧了。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嫣然阁很大,有楼阁亭台,有美人如玉。火光冲天,我眼前,一切都是血色的红。我在火光里狂笑,我终于毁了这个毁灭我的地方。我在最后一具尸体上补上一剑的时候,我面对苍天发誓——那恐怕是我一生中最真心的一个誓言——从这一刻开始,我要忘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我要从头来过,以我的才能来成就我的骄傲。包括我娘,我也要忘了她。仇恨只会是成功的枷锁,我要忘记一切,彻底忘却。就当那片记忆是个空白,根本不曾存在过。

我以为什么都被火烧成了灰烬,什么都不剩了,我真的曾经这样以为。可是,我却不知道,发生了的事,却是再怎么都存在的,无论如何也抹煞不了的。黄金鳞竟然揭穿了我的身世,唤醒了我心底最惨痛的记忆,我杀了他。我知道赵佚之父是造成我命运的元凶,一方面,确是我不甘心金殿之上那莫名其妙的失败,不甘心空有一身才华却输得一败涂地;一方面,我也想知道,当年的悲剧,与此有何关系。人终究是有好奇心的。于是,我夜探王府,却没料到那又是另一场宿命的开端。总归,把所有有关系的人都拉到了一起。

凤血凝,水龙吟……如果我不曾见到那支凤血凝,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发生……只是或许……我想我那争名逐利的心,若是不满足我终归是不会甘心的。然而,至少,如果不见到,我可以把母亲的嘱咐,我对身世的疑惑与仇恨忘却,抛至脑后,毕竟那是上一代的事,毕竟母亲已死……可是,也许这就是命,偏把一切摆在我的面前,我怎么还能够选择。

江逸含,她唤起了我的回忆。那个只想扔到记忆最深处,如果心上的记忆可以用刀子一刀刀划掉,那么,即使把心划得血肉模糊,我也甘愿!

逸含,似乎也是个名门之后,因为抄家获罪,家里一家老小,男的被斩首示众,女的被发到各王府为奴。逸含来的时候很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我,但是,她从小就很依恋我。我是不想杀她,可我不愿让嫣然阁留下一个活口,我不能留任何知道我来历的人在世上。一个婊子的儿子,就足以让我被所有人羞辱,羞辱到我想杀人的地步。似乎所有人都可以因此羞辱我。如果,如果再有人知道了我的武功来历,我将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那天,我其实并不想杀逸含。不管怎么样,她是我喜欢过的人。毕竟,我毁了她的脸,这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可是,她当众侮辱我,把我的一切揭露在路人面前!我承认,我发疯了,我杀了在场的所有人。你知道我眼前是什么吗?十年前那场大火!连着嫣然阁一起烧过了的大火!我想尽一切办法去忘,忘了那片血色的红,可是,每个人似乎都要我想起来!每个人都不许我遗忘!难道,错的是我?!

戚少商慢慢把身边的人拥入怀中,细细地、轻轻地吻他的额头,鼻子,脸颊,嘴唇,一直滑到他的脖颈。

“你娘对你说了什么?”

顾惜朝道:“那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微微一笑,笑得有几分天真,也有几分促狭。

戚少商用手指轻轻触碰他的眼睑,道:“忘记吧。把悲伤的,不快乐的,和所有的仇恨都忘记。否则,你永远也摆脱不开。”

五岁那年,我被人从她身边带走了。我还记得,那天,有一个女人去找她。一个蒙着厚厚面纱的女人。她衣着很华贵,气质也很高雅。我娘看到她,愣住了,然后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就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