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人赏?”我惊讶道,“怎会无人赏呢?难不成你们这些做神仙的整日被天帝压榨,忙得连赏花的时间都没有?”
“整日被天帝压榨……”润玉仙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这回我真真切切地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委屈”二字。
见他这反应,我更加确信自己无意间戳破了真相。想到自己这懒散凡人尚可日日赏花饮酒,身为神仙的对方却要时刻被天帝指挥着忙这忙那,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赶忙安慰道:“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润玉仙这般忙碌,想必深得你们天帝陛下信任,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升官发财?”听得我这番言语,润玉仙忍俊不禁,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好看。我见方才的劝慰起了成效,顿时倍感欣慰,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葡萄。
又一阵山风迎面拂来,不远处那几棵紫薇枝叶交碰,飒飒作响,满树缤纷随风飘散。不过少顷,那淡紫色花瓣便糊了我满头满脸。我随意甩了甩头,抖落发辫上的花瓣,扭头见几簇紫色点缀在润玉肩头,而他却浑然不察。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想替他拈去,不料被捉住了手腕。
“葡萄姑娘……”
“嗯?”我随口一应,等了片刻,却是再无下文。正要开口询问,突然闻到似有隐约花香萦绕对方周围。我立刻凑了过去,想探个究竟。
“这是什么花?”我吸了吸鼻子,脸颊贴近他的领口,想闻得更仔细些。“清冷幽芳,香而不腻……似乎是昙花?”
“师父与我说过,韶华美景,昙花一现,应平心静气,莫要耽于那些稍纵即逝的悲欢离合,”我用空余的另一只手拽过他的衣袖,又闻了闻,确是昙花的气息。“可我觉得,刹那芳华,瞬间永恒。美好的事物,哪怕只是短暂地拥有过,也是极好的。我——”
“可我宁愿从未拥有。”他敛了笑意,蓦地打断我,语气中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我宁愿从未拥有,只要芳华常在。”
“琉璃易碎,韶华转瞬。毕生所求,纵使用心钻营,也往往难逃幻梦一场。所求之事、所盼之人,皆为水中月、镜中花。葡萄姑娘,你说若早知结局如此,是不是还莫不如从未希冀,远远观望,也可保其一世安虞?”
他仍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手指微凉,可对我而言炽热如火焚。我觉得自己喘不过起来,双颊发烫,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那股数日前曾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力量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打得我措手不及。这力量在我体内肆无忌惮地流淌,一路横冲直撞,由四肢百骸缓缓汇向指尖——
一团光晕从我的掌心漾起,扶摇直上,又如花瓣般四散飘零,缓缓渗入脚下土壤。不过少顷,数根幼苗破土而出,在我惊诧的目光中迅速抽枝散叶,又如众星拱月般捧出纯白花朵。
昙花。
我竟凭空种出了昙花。能在白日盛开的昙花。
“活一命非慈悲,活百命亦非慈悲,普渡众生方为慈悲……”
“……勘破情劫,得证天道。喜乐悲愁,皆为尘土……”
梦中听到的那声音突然再次出现,在我脑海中回旋往复,震得我头皮发麻,双耳嗡嗡作响。周遭花团锦簇,脑中却是天人交战,实在讽刺得很。
手腕上的束缚忽然消失了。我扭头望向润玉,他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手指,脸颊上血色尽褪,急急退后几步,仿佛面前站立的是某种可怕的上古巨兽。
“你、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我隐隐感到方才的话语意有所指,但当下情况显然不容细想,“润玉仙,我为什么能种出昙花?刚才我用的是什么术法,为何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学过?”
“润玉仙,你是知道答案的,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是切切望着我,眼尾飞红,满目凄怆。过了许久,方长叹一声,轻阖双眼,低下头去。
“葡萄姑娘,”他低声道,“我不想欺瞒你。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准备好……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告诉你。”
“你愿意……愿意等我吗?”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他果然知道!我感到眼眶发烫,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冥冥之中,我有所预感,十九年来我苦苦追寻的一切,我的身世、我的过去,那些迷雾重重的疑团,包括今日那个令我冷汗直流的噩梦,就要有了结果。困扰我的所有,即将真相大白。
我想起了紫苏师兄临行前的叮嘱,看来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刻。
可我等不及了。那些曾经在困惑和寻觅中度过的日日夜夜,我再也不想忍受了。就算仙凡有别、就算天机不可泄露,如果面前站着的是另外一个神仙,就算刀剑相向,我也要逼迫他说出真相。
“花开无人赏?”我惊讶道,“怎会无人赏呢?难不成你们这些做神仙的整日被天帝压榨,忙得连赏花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