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神机妙算的陛下,也有目瞪口呆的一天。真有意思。”
“本尊名曰旭凤,眼下是魔界之主。司琉璃净火,打架没输过。脾气不好,尤其喜欢找陛下的麻烦。此番正是来找茬的。”
与蛇公子和丹朱大师相比,魔尊旭凤活得张扬而坦率。自报家门之后,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之所以找上门来,不过是因为他是某位故人的转世。一语言罢,还不忘给“故人”二字补上重点——
一位,非常喜欢找魔界麻烦的“故人”。
事如其人,对方的“报复”来得同样直白。五年来,魔尊每隔数月便要出现一次,有时在后院骤然出现,把刚刚种好的昙花拔得一株不剩;有时在战场上添乱,当着他的面放跑敌营的士兵;更多的时候,则是坐在他的书房里翘着脚大吃特吃,再故意将葡萄皮吐得满地都是。
魔尊喜欢看凡界的折子戏。自打京城来了新的戏班常驻,这一爱好变得尤甚。若光是喝酒看戏也便罢了,还偏偏每次都要拽他同去,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微服私访”。数十幕戏码下来,执念最深的,莫过于火神的故事——
英俊潇洒,战功赫赫。霜花仙子一见钟情,孔雀公主痴心不改。上有天庭帝后遮阴,旁有长兄夜神辅佐,忙时入阵杀敌,闲时佳人在怀。好一个令人艳羡。
可魔尊偏偏要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黄粱一梦,梦醒成空。魔尊讨厌折子戏中坐拥一切的火神,却又如嗜酒成瘾般,离去而又归来。一次次喝空酒肆里所有的酒,一次次从震怒到茫然,一次次对着自己叨叨念念,嘴里说着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说着拥有时不知珍惜、逝去的永不复还。
或许,魔尊认识真正的火神。他们是战场上的死敌,这世间,有火神出现的地方,就不能有魔尊的影子。
又或许,魔尊就是那真正的火神。这世间,先有火神后有魔尊,在火神燃烧的灰烬里,诞生了如今的魔尊。
“润玉,你可曾,见到过一只会说话的孔雀?”魔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窗外收拾停当的戏班子又哭又笑,“孔雀她会飞啊,飞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连根羽毛,都不愿意留下。”
“神魔道,漫无边!朝前走,莫回头!”男人唤来店家,又要了两壶好酒,“润玉啊……你和我,都回不了头了。”
三日后的霜降,魔尊再一次来到他的书房,将葡萄皮丢了满地。
“百花山脚下有百花谷,百花谷的尽头有百花镇,百花镇的外面有百花寨,至于这百花寨的寨主嘛……”
“当然是我啦!”长长的发梢在脸颊扫来扫去,润玉睁开眼,和一双灵动可爱的黑眼珠恰好对上,“怎么样,皇帝陛下?到底还是被我抓了吧?神机妙算的你,不也照样没想到……”
“被你通缉了整整三个月的山大王,竟然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一位聪明机智、有勇有谋、满腹经纶、通情达理的奇女子!”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想不想当我的压寨郎君呀?依我看呀——”
不远处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润玉扭头望去,只见一位仪表堂堂的青年男子捂着胸口,笑得浑身直颤。“葡萄师妹,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茯苓师兄,你别打岔!”面前的紫衫女子秀眉微蹙,高高撅起嘴唇,气鼓鼓地甩过去一记眼刀,两根松松绑起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后甩来甩去,“没看见我正忙着干正事嘛!”
“干正事?先是狠狠踹了镇上那地主的屁股,把人家揍得哭着告饶,现在又强抢良家妇——不,强抢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嘿嘿,不愧是葡萄!”那唤作“茯苓”的男子两手一摊,光明正大地做了个鬼脸,在葡萄威慑的目光下夺路而逃。临走前不忘朝润玉挤眉弄眼,又“贴心”地把门掩好。
原来她叫葡萄。
原来,她就是葡萄。
润玉眨眨眼睛,没来由地想起丹朱大师当年说过的那些话来。他努力回想着那只神秘的狐狸说话的语气,简简单单、平静无波,像是在阐述着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事实。像是告诫,像是预示,也像是祝福。
北斗横空,璇玑主宿。正如出生时的星象推演,他终究还是拥有了整个天下,将那个群雄割据的时代埋入历史。亲人故去,敌人寥落,他端坐在高高的主位上,静静品尝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寒凉。曾以为丹朱所言不过信口胡诌,早已放下心中微弱的期待,却未曾想到,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有一位葡萄姑娘在等着他。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原来神机妙算的陛下,也有目瞪口呆的一天。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