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在修建之初,这座桥本没有名字。赋予它“风波”这一涵义的,实则是千万年来在桥面上踏过的无数王者和权臣。古往今来,在烟波洲举行的每一次会谈、签署的每一份盟约,既带来了旧日风波的终结,也象征着新的风波的开始。
或许,有朝一日,魔界也终将成为天界的附属。这天下分久必合,而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六界共主,还远在盘古和女娲的时代。小鱼仙倌登临极位,在六界掀起了滔天巨浪,同时又埋下了新的征伐之种,日夜浇灌,看着它渐渐生根发芽。我无意于创造历史,却在阴差阳错中,亲眼见证了历史。
或许,天帝和魔尊之间终有一战。五百年前的天魔大战被我的死亡所打断,但如今的我再也不会扑到两人中间。我早已求得过解脱,眼下只汲汲于拥有未来。我希望六界能够得到久违的安宁,希望小鱼仙倌能够拥有想要的一切,却也暗自希望魔尊能够从这场纷争中活着离开。
不论历史长河最终流向何方,我只希望他们都能够活着。那些爱着的、曾经爱过的,统统都活着。那些心底惦念的、也将永远惦念着的,统统都活着。
“觅儿,别怕。放心便好。”
润玉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缓缓牵过我的手,共同踏上前方的风波之桥。我们二人并肩而行,穿过身后的云雾,踏入眼前的未知。他给了我一个承诺,虽未加明言,但看着他的眼睛,便顿时觉得,对方已然向我承诺了一切。
穗禾欠我一个答案。凤凰欠我一段过往。而小鱼仙倌,欠我一段未来。
我身着惯常的紫纱长裙,和润玉携手踏过一块块挂满了风霜的石板。风波桥的尽头是黑压压的人群,而人群的最前方,是魔尊和魔后的身影。我的目光如利刃,誓要在那人的全身戳上万千个窟窿,而她的目光如洪峰,巨浪翻卷不过一瞬之间,此番过后,再无其他。
魔后与我对视半晌,诸般情感渐渐淡去,最终回归到面无表情,像一尊精美无暇、却毫无生气的雕像。那双燃尽一切的眸子藏在头冠垂落的珠帘之后,掩在额前精心修饰的碎发里,再也看不真切。而魔尊的神情复杂纠结,目光从润玉移向我,又从我移向润玉,最终别过头去,遥遥望着烟云笼罩下的北海,却唯独不曾正眼看过身边的穗禾。
那些曾经爱慕的、憎恨的、嫉妒的、艳羡的、曾以为会铭记一生永不忘却的,终究还是成为了别人的故事。对于在场的我们来说,或许都是如此。
轻风过隙。暗潮涌动。
润玉的猜测果然没错。明明是一场以签订盟约为缘起的会谈,却五句话不离属地划分,七句话不离忘川之归处。双方朝臣相互攻讦,太巳仙人和卞城王争执不休,至于妖界这燃眉之急,仿佛早已被众人抛到了脑后。旭凤沉默不言,润玉似笑非笑,我则如坐针毡。观望片刻后,好不容易等来一阵难得的沉默,却偏偏赶上了魔后的爆发——
“魔界丢失忘川,还不都是因为锦觅!都是她干的好事!”穗禾蓦地站了起来,颤抖的手臂直直指着我的方向,声音凄厉高亢,大不似寻常,“都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能得到一切!甚至可以为她发动天魔大战!”
不待我做出反应,身旁的润玉便拂袖而起,神情冰冷。他紧紧按着我的肩膀,目光中溢满了杀戮之意。周身灵力澎湃翻卷,空气仿佛瞬间失了温度。
“这一切,都是她惹的——”
“不是她!”
一声怒吼,径直打断了穗禾的指摘,却是来自魔界的坐席。旭凤僵直着身子站起,面目狰狞,眼睛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大口喘息着,风驰电掣一个转身,狠狠地瞪着身旁的魔后,指尖琉璃净火熊熊而起,仿佛要用最为纯粹的武力,压下这世间对我的一切指责。
“这事和她没关系。”他哑着嗓子说道,似要说服所有人,却又似乎说服不了任何人。“天魔大战不是锦觅的错。丢失忘川,更和她没关系。”
“不是她的错,那又是谁的错!”穗禾狂笑出声,摇摇晃晃地走到魔尊面前,目光呆滞地望着对方指尖的幽蓝火焰,“尊上,你说啊。天魔大战不是锦觅的错,那又是谁的错?丢失忘川不是锦觅的错,那又是谁的错!”
在身后众人此起彼伏的附和声中,我和润玉率先抵达终点,刚好落在风波桥的入口之处。烟波洲四面环水,无论经哪个方向而来,风波桥都是从北海通向内陆腹地的必由之路。与陆地正中那些亭台楼阁的华丽装潢相比,覆盖着桥面的那些灰色石板显得暗沉单调、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