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一切,而其他人似乎同样如此。天魔两界在场之人不下百余,没有愤怒,没有争辩,更没有质疑。黑压压的人群伫立在会场两端,沉默地注视着天帝和魔尊拾阶而上,用术法割破手指,将鲜血滴落在一卷注定无法长久持续的盟约之上。

六界的至高点上,从来都不会设有第二个王位。王者征伐终将继续,而偷来的和平,本就难以长久。

会盟仪式结束后,为表天界诚意,也为回应对方在抵达时的迎接之礼,润玉令麾下各部在烟波洲停留片刻,按位次站在风波桥头,目送魔尊一行人离开。旭凤走在队伍最前,双拳紧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下头去,加快脚步和我擦肩而过,始终不曾回头。卞城王率魔界诸臣紧随其后,目光中燃烧着浓烈的暴戾和不加掩饰的杀意,不知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妖魔恶战,还是针对我们这些摇身一变成为盟友的旧日强敌。

只有穗禾是个例外。那位自打与魔尊大婚后一直雷厉风行、冷酷决绝的鸟族族长,如今却一反常态,拖着步子故意落在后面,一路上频频回首,显然是另有所图。

润玉见状,当即捏了个法诀,在附近竖起一道泛着淡蓝色光芒的隔音屏障,又扭过头去,朝身后投去不动声色的一瞥。太巳仙人登时会意,带着一众神仙退后数步,和我们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又很快回过神来,跟着润玉大步向前,没过多久便追上了穗禾,不紧不慢地走在她的附近。

“我之前是骗你的。”

穗禾的面容俏丽明艳,一扫先前种种阴霾。其语调轻柔无比,却当即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难不成……她要反悔?

“什么!”我心中一颤,怒气上涌,顷刻间冰刃在手,“你、你竟敢反悔!之前明明说好了——”

“天后娘娘,你急什么?我可并没有在和你说话。”魔后全然无视了我的怒意,转身看向润玉,脸上的神情愈发寒冷,“遥想当年,陛下还是夜神大殿的时候,便早已将谎言之道谙熟于心。穗禾班门弄斧,势必让陛下见笑了。”

“不过啊……我如今又有了一个更加绝妙的主意。”

诡谲笑意渐渐浮上嘴角,穗禾随手扯下头上的繁复发饰,一把摔在地上,嘲弄地望了我一眼。想要追过去问个清楚,却已然来不及。只见她将长发陡然一甩,迎着海风肆无忌惮地张开手臂,运起灵力轻轻一跃,便追着早已飞远的魔尊而去。

细长冰刃始终被紧紧攥着,直到连手指都渐渐麻木。思绪太多太杂,纷纷繁繁将脑海占了个彻底,以至于当润玉探过身来,询问自己当初与穗禾做下的“交易”时,竟不假思索地全部交待了。将那些唇枪舌剑的密谈、那些曾经深藏于心底的迟疑和不决,再加上如今那些如释重负和永不后悔,一股脑地、统统地告诉了他。

从始至终,润玉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过我的脸。他的眼中没有忧愁、没有惊惧,更不见半分迟疑。他凝视着我,仿佛魔后刚刚的威胁轻如鸿毛,仿佛封印无量山不过是小菜一碟,仿佛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痛苦,因为真心实意爱着他的我,已然带来了六界中最大的快乐。

我喋喋不休地讲着和穗禾之间发生过的一切,说得太快、说得太急,直至故事全部讲完,回到天界的路途还剩一半。待平复了心情,又沉溺在对方的目光中无法自拔,将递过来的帕子不知不觉揉成一团糟。末了,才堪堪想起要问个究竟,先前的那句“班门弄斧”是何缘故。

“你是说魔后?”润玉的声音平淡无波,“她呀……”

“她是不是也想和你交易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不过三件事而已。”对方显然被我的反应逗乐了,陡然凑近,顺着我的手指轻轻一捏,唬得我赶忙收了冰刃,“第一件事,她恨我入骨,指责我恬不知耻地坐在本该属于她未来夫君的宝座上。”

“第二件事,琉璃净火同样可以操控沧溟镜。她如此恨我,但还是愿意去封印无量山,也就是说……心甘情愿替我去死。”

“不、不会吧?穗禾有这么好心?鬼才信呢!”我惊讶得跳了起来,“她那话要是真的,太阳还不得从西边——”

在魔界众臣的极力进言下,旭凤终究还是与天界签订了盟约。至此,天魔休战,共御妖界,盟约即日生效,至妖界覆灭之日止。落印之前,他伫立良久,向天界所有人明言忘川之事不会就此罢休。身为魔尊,此生不会忘记被迫割地求和的耻辱。五百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有朝一日,必将收复失地,涤清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