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知为何,书中如海原有个比黛玉小一岁的儿子,也不知是嫡出是庶出,至三岁上夭亡的,如今并无一丝踪影,自黛玉之后,府中再无其他孩儿降生。不觉黛玉已长了三岁,同兄长亲厚异常,如今便跟着他学些读书识字,瑧玉也偷偷教些吐纳之法与他,并同林海多方寻访名医为他诊治,眼见那胎里的弱症比落草时好了许多,虽生得娇怯,却已无早夭之相。瑧玉心下大喜,知自己来此定是能改了黛玉命格,原书中道是他“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如今却见大好了,只是不知那癞头和尚何时来此,又说些甚么言语。

那日天气炎热,恰逢先生有事回家去了,瑧玉便自己在房中温书。忽见跟他的小厮洗砚从外面跑来,叫道:“大爷快出来,有个癞头和尚要将小姐化去出家呢!”他性子本来冷淡,跟的小厮无不规矩得很,今日慌张至此确是吓得狠了,——那贾敏本带着黛玉在园中玩耍,谁知门上忽地来了个癞头和尚,百般地打发不走,定要化了黛玉去出家,贾敏急得无法可想,一边命人去叫林海回来,身边丫鬟伶俐,早有一个小丫头一溜烟跑去说与瑧玉的小厮们。那些小厮一听之下也慌了神,那洗砚便忙不迭跑去了书房。

瑧玉暗道来得好,反正迟早有这一遭,不若今日就来个了结,丢了书本便往园子里飞跑。见妹子尚好好在母亲怀中,方长舒一口气,只听那和尚又道:“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瑧玉早已不耐,好容易听他说完,劈脸骂道:“这是那里来的疯和尚!你且睁眼看看,我妹子何尝有病来?外姓亲友见了又敢如何?他这一世平安自然在我身上,岂容他人说嘴!”那和尚吃了一惊,问贾敏道:“此子何人?”贾敏说了,那和尚啖指咬舌道:“乱了,乱了!”说着顿足不已,转身竟去了。

贾敏垂泪道:“幸得你在,不然若他真抢了你妹妹出家去,我也只是死了便了!”瑧玉冷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想来此人便是个疯子,何苦同他一般见识?”又见黛玉从贾敏怀里探出头来,恐那和尚吓着了他,忙将他抱了过来,在贾敏身畔坐下,哄他道:“妹妹吓到不曾?不妨事的,那和尚若再敢来,自有哥哥教训他。”正说着,见林海从外面急匆匆进来,连声问道:“甚么和尚?”贾敏收泪道:“不妨事,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行脚僧人,瑧哥儿将他撵了出去。白白惊了一场。”林海便不理论,看了一回黛玉,又同贾敏说了几句话,依旧出去了。

瑧玉见那癞头和尚行止,似是对自己颇为忌惮,想来自己帝王之威犹在,颇为自得。心想若他再来,定要再痛骂一顿,泼他一头泔水,谁知过了许久也未见人影,方把此事丢开。只是究竟放心不下黛玉身子,故在贾敏面前一意撺掇了,请了太医过来同黛玉号脉。却见那太医捻着胡须,将黛玉手腕反复地诊了几次,拱手对贾敏道:“贺喜夫人,方才听夫人道小姐原有不足之症,如今我看来却并非如此。小姐虽生的娇怯,这根基却尚稳,我且写个方子来,照着这上面的抓来吃了,不出三年便无碍了。”

闻听此言,不惟贾敏欢喜,瑧玉也放下心来,复又想起妹妹教养之事,便寻了日子在贾敏面前提起。贾敏想起自己幼时在家中,父母也曾悉心教管,如今得了这么一个花也似的女儿,身子也见大好了,便同林海说知,请了好的教养嬷嬷来府中,一应丫鬟仆妇无不齐全。待他大些,见其天资聪颖,便将家中账目也教他几分。林如海于去岁已升至兰台寺大夫,如今钦点为巡盐御史,便带了妻妾同一双儿女,赴扬州城上任去了。

瑧玉忆起贾敏便是在这扬州城去世的,又听得大夫说贾敏自从上次生产亏了身子,想是不能好的了,心下便有些郁郁不乐。却说那日贾敏同他商议要为黛玉觅一西席,又要选伴读丫鬟,忽想起这请的先生便是贾雨村,此人品行恶劣,忘恩负义,便不欲同他有所牵扯,故道:“这文采还在其次,第一要是人品。若失了品行,凭他再是才高八斗,也是不能让他教妹妹念书的。”

贾敏素知这个儿子有见识,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便同林海商议。林海也觉此话有理,此时恰有人荐了这贾雨村来,不免暗下察访一番,得知此人素有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竟是被参革职的,不由暗叫好险,便寻一由头婉辞了他去,只待另寻旁人。那贾雨村心下有些恼恨,也便无法从甄家辞馆,只得在他家待将下去。一日走在路上,却听有人叫他,回头见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他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喜。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告诉雨村,雨村自是欢喜,忙忙的叙了两句,遂作别各自回家。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令雨村央烦甄家,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雨村领其意,作别回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自去央甄家不提。

这贾雨村被辞之后如何形容,林家一概不知,且忙着理会黛玉开蒙之事。林海自辞了贾雨村,另寻了一个老学究来,却是他同年的父亲,现赋闲在家的。这先生为人学问又高,且喜并不因黛玉是女子而不肯用心教习,林海贾敏心下俱各满意。至选伴读丫鬟,林海言说黛玉也大了,故将府上年纪合适的家生子皆唤了来,令他自选。又有瑧玉在一旁看着,同黛玉商议之下选了两人,皆是七八岁的小丫头,黛玉自起了名字,一个叫紫鹃,一个叫雪雁。瑧玉闻之心下暗喜,他本就恼恨贾府那个原叫鹦哥的丫鬟一意撺掇宝黛二人,又是贾母的耳目,如今黛玉已有了个紫鹃,想来即使再去贾府,那个鹦哥也成不了他眼前惟一得用之人了。因年后便是童试,故打叠起精神来温书,专等明年入场。

第4章 第四回

【第四回 】绛珠子稚龄掌家事·真龙君少年入秋闱

堪堪又是几月过去。是年科试中瑧玉取了廪生,入了府学,拜在陈宗师门下,起字叫是“胤之”。因明年便是乡试之年,贾敏便令他不必每日前来问安,专一用功,其吃用等物皆亲为照管。黛玉那时已有五岁,先前所觅得的先生因年纪老迈,已于月前辞馆,尚未请新的来,便每日在贾敏身旁学些女红针黹等事,读书或有不明之处,便问贾敏,或是拿着书本去寻瑧玉。这瑧玉本是最用功不过的,读书时等闲无人敢扰,偏对黛玉宠爱异常,无论何时见他来自己院里,定要丢了手边功课,或同黛玉讲书,或兄妹二人顽笑。贾敏恐黛玉误了瑧玉攻书,每每嗔他不许去烦扰哥哥;偏二人好得异样,黛玉但凡得了甚么希奇之物,定要留着与他兄长,更时时去他院中顽,两人在房中一说便是半日。贾敏无法,又见瑧玉并未因此耽误功课,只得罢了。瑧玉因想起宝玉胡诌为黛玉起字之事,只觉“颦颦”二字大有不吉之意,暗道莫如先给妹妹把这字定下来,恰黛玉如今跟着他读书,便回了贾敏。贾敏原不忍扫瑧玉之兴,想黛玉年纪虽幼,然现时无甚讲究,女儿家未至及笄便起字的也甚多,故允了他所求,由他为黛玉起字“胤然”,重他一个“胤”字。林海闻听也不甚在意,况此字原是子孙延绵之意,便由他去了。

转眼便到了七月,眼见乡试日期将近,贾敏便吩咐家人为瑧玉打叠东西,以备科考。恰前日贾敏偶感风寒,已是卧床了五六日,如今强打精神起来看着丫鬟为瑧玉收拾,渐觉气力不支。瑧玉因劝他往房中歇息,只是贾敏究竟放心不下,便招了黛玉来,令他看着丫鬟们收拾:“我曾听你父亲说,这考试最是累人的。一考便是三场,每场要考整整一日,还需提前一天入号房,连吃饭睡觉都要在里面。别的尚可,若饿坏了可怎么好?这药材我已是打点好了,你且看着丫头们,这干粮务要收拾齐备,——我听说里面并无床铺,这被褥也要厚实些的,好少令你哥哥吃些苦头。”黛玉点头一一应了。

瑧玉见他二人一派正色,不由好笑道:“母亲不必慌张,妹妹也不必着急。你们且想:如今正是七月,我却要八月初八才下场;任凭准备了多少干粮,到时也吃不得了。再有这被褥,如今天气尚且炎热,若真个准备得厚厚的,只怕我还未考,先就中了暑气,到时不免一头栽倒,那才真是‘苦也’。”贾敏听他说得有理,失笑道:“我的儿,是我糊涂了,只怕你饿着冻着。”黛玉在一旁便道:“母亲何必着急,我心下已有计较了。”贾敏奇道:“你小小孩子,有甚么计较?且说出来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