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且说瑧玉一路径行至城外,见四下里无甚异样,乃打马往西驰去,不多时至一田庄前,自下了马往院内而去,果见冯岚在内,彼此见过,叙得几句,冯岚便问瑧玉对四皇子之事作何想法。瑧玉见冯岚作此问,知他应是已打听到了些甚么,不过是欲试自己见识之深浅、在京中耳目之多寡罢了。况皇后在时虽与娘家亲近,自己当日却只在襁褓之中,此后又只在林家长大,难说同冯家之人有甚么深厚情谊在里面,自然无法就此对自己披肝沥胆;冯家如此劳心费力,虽也有真心为自己谋划之意,终究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如今先来问他,到底也有个试探之意在里面。

瑧玉前世原是当惯了皇帝的,对这些倒也司空见惯,因此也不以为意,只是欲去冯岚疑心,以成自己之事,当下笑道:“表哥既考问我,胤之少不得便直说出来;可是三皇子的手段?”见冯岚微微颔首,又道:“我也曾使人去打探,倒不曾得甚么证据,不过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想来三皇子既然敢做下这般事,自然已是觉得有了个万全之策,又岂是轻易能查问出来的。”

冯岚闻了这话,便知他所言非虚,显也是信着自己的,方才放下一段心来,便道:“我同你所想却是一样。只是他何出此举?除咱们几人之外,再无人知你尚在人世,皆道圣上只有他同四皇子两个儿子。四皇子又是个没野心的,何必下此毒手?”瑧玉冷笑道:“只怕这事和我也有些干系呢!”冯岚闻言一惊,旋即明了瑧玉之意。三皇子当年加害皇后太子之事,虽业已得逞,却仍恐风声走漏;一旦事情败露,难保不生变故,到时臣子趁机拥戴四皇子,或假借他之名义起事,亦不免成了祸害,故而先下手为强,借他出宫分府之机,用手段将他除去,扫平自己登位之障碍;此人心思之毒辣,不可深思耳。

这厢冯岚想明此间关窍,愈发心惊,不由道:“若他得知你尚且活在人世,那可真真是险之又险了!”瑧玉道:“不独是我,连表兄同义父家中,只怕也难以幸免。况如今四皇子一死,京中各大世家不免震动,皆有些风声鹤唳起来;三皇子此时已成了惊弓之鸟,那怕止是捕风捉影,想来也是要斩草除根的。”冯岚蹙眉道:“此时若要教三皇子起疑,实乃容易之事;然教圣上相信你我,只怕难上加难。我当日虽将娘娘凤珮取出,以备将来你同圣上相认之时权作信物,却亦不足为铁证。一旦圣上稍假迟疑,三皇子便有了动手之机,咱们断然不可干冒大险。”

瑧玉闻他这话,便知此人并无多少幽深心思,也算得心思赤诚之人,眼前可信;乃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他若想将咱们连根拔起,也绝非易事。我母家之根基深厚暂且不讲,林家亦是侯门之后,我现还顶着林家嫡长子的名头,又是国公府的外孙,难道因我生得有几分像先皇后,就取我性命不成?天下生得相似之人也尽有的,况冯家原与林家祖上有亲,纵有人说此事,也无大碍。当下只是将我身份掩盖住了,便再无要紧之事。”这话却是有笼络冯岚之意。冯岚闻他道冯家是自己母家,更为放心,不免又想起先皇后来,想姑母老蚌生珠,好容易得了这们一个儿子,谁知又遭人谋害,险些儿丧了性命,更是心下暗恨三皇子不绝。两人又将京中各大世家之事说了一回,瑧玉方出门上马,自往城里去了。

眼见四皇子之丧期已过去了些日子,快至放榜之期,林海便往京中昔日相交的人家都写了信,瑧玉又递过帖子,言说不日便上门去拜望。各府中对瑧玉皆有耳闻,也知他当年十岁中举,如今业已入过春闱,料想名次自然不会差了;虽林海官位不得世袭,日后前途也是尽有的,又是贾家的嫡亲外孙,因此心下各有计较。到了日子,瑧玉便一一去府中拜望,又会了薛蟠同京中一干士子交游,起了几个文会,不过皆是谈古讽今舞文弄墨之事,不必赘述。

如此约过了一月有余,瑧玉已往各家皆拜会过,因又想黛玉往京中各家内帏拜见之事。眼见他如今年纪也长了些,毕竟要有个长辈带着往那些人家里去的;只是他二人并无母亲,此事只得倩他人而为。然观这里一干人等,薛姨妈虽对黛玉不差,然并无封诰,不足以为此选;王夫人素日行止自不必提得,况也只是个五品孺人,亦觉身份不够;贾母虽疼黛玉,却仍要排在宝玉之后的,且如今有了年纪,再无引着外孙女往别家去拜会的理。如此算来算去,却只剩了一个邢夫人。因又想宝钗比黛玉尚大两岁,约莫也是同京中世家贵女交游的年纪了;虽是商家之女,然此地对商贾之家倒也不甚鄙薄,况薛姨妈是王子腾之亲妹,如今又在贾府住着,同黛玉向来又亲厚;薛蜨又是十三托生至此,少不得也同他说一声的。如此寻思罢,便往薛家去寻他。

原来薛蜨日前也已搬出荣府,此时居处正与林家房舍挨着,瑧玉一径出门,便往他家中而来。薛家一干下人皆知他二人极好的,见了瑧玉也不必特特禀报,因此瑧玉径往房中而来,见薛蜨正在那里令几个小幺儿抬箱子,见了瑧玉,忙笑问好,道:“哥哥今日亲至,想必是有甚么事情分付。”瑧玉笑道:“甚么分付,不过是和你商议罢了。”薛蜨闻言,便令小幺自行收拾,自同他往书房而来。

及至书房,二人往榻上坐了,瑧玉便将自己方才所想之事说与薛蜨,又问他作何想。薛蜨闻言,倒沉吟了一会子,乃道:“我瞧着此处之邢夫人虽与原书中不同,然观其行止,素日言语不多,却是个心思深远的,既能将那熙凤从二太太手中笼络过来,显也是有些手段的;想来也并非是纯善之人,况往日又没甚么交情,却不知能当此任否。”瑧玉笑道:“大太太虽心思深重,倒也算个明理之人,况也没甚么害人心思,似这种人,只须诱之以利,再无不妥的。”薛蜨闻了这话,便知他心下已有计较,乃笑道:“哥哥自然是算无遗策。有这们一个哥哥,我只须依言而行,再无不妥的。况薛家身份着实不如林家清贵,若同林大妹妹一道去,却是宝丫头沾光了。”瑧玉闻言倒笑了,道:“你如今也同二太太学坏了,出门却要小心提防,仔细砸着。”薛蜨闻言正在不解,瑧玉便将黛玉那日笑嘲王夫人之语告诉了,二人笑了一回,又密密商议一番,不在话下。

【注】

1 .鹡鸰:一种鸟,古代代指兄弟。北静王曾赠宝玉鹡鸰香念珠,就是这两个字。

2.喋血:流血满地的样子,死亡的隐语。

3.棠棣:比喻兄弟。

4.芊绵:草木繁密茂盛。同棠棣连用,意表兄弟亲密。

第35章 第三十五回

【第三十五回 】断是非老将军定策·闲争竞恶子弟行凶

却说那日冯岚回得府中,便将今日之事同他父亲冯朝宗一一讲了。冯朝宗闻言,倒半晌不曾作声,良久乃道:“此子城府极深,全然不似他这般年纪应有的模样。那日他往咱们府上来拜望,我也曾见的。若他同咱们一心倒还罢了,若不然,只怕又是一个祸端。”冯岚道:“如今也别无他法,只得将宝押在他身上了。三皇子至今尚未沾手军权,显见今上也是信不着他的,若任由他即位,又如何能容得咱们家?说不得只得拼死一搏,或还有望。”

冯朝宗叹道:“咱们家世代皆是武将,战场上杀出来的功劳,然功高盖主,终是不妥。我也曾上书请辞,圣上只是不准,只命在京中镇守,又厚加封赏。圣意原是违逆不得,更不敢妄加揣测,只好惴惴罢了。想你祖父当年,同先皇正是龙虎风云,甚是相得;我虽比不得父亲,幸得今上圣明,倍加恩恤,却也不敢不尽心竭力。只是谁知将来又怎么样呢!”冯岚闻他父亲之言,不免伤情,乃黯然道:“父亲这些年藏愚守拙,虽是为家中所虑,只可惜了二弟,本该是往疆场建功立业去的,如今却囿于京中,便似那猛虎入栅一般。他虽不说,我却是知道他心下难过,只不令他人知道罢了。”

原来冯岚有一幼弟,名唤冯岩的,性子倒和薛蜨有几分相似,亦有些古怪之处:虽生性聪明伶俐,然其父令其读书之时,那些《四书》《五经》之类不过看过几眼就放下了,对《孙子兵法》等书却爱之如命;其父深以为怪,乃将兵书中各篇考问于他,其对答如流,实胜于一般军中将士。如今方长了十三岁,却已生得身材长挑,宽背窄腰,双臂有千斤之力,既精骑射,兼通刀斧,尤善使一杆银枪,更兼相貌俊美,风姿灼灼,京里人称“玉面小将军”的便是,多谓其有乃祖之风。其祖父便是当日先皇亲封的定北大将军冯长安,亦是平骠国之乱的功臣良将,及其逝世之日,圣上亲至吊唁。长安之女冯氏初为太子正妃,太子即位之日,封正宫皇后,便是冯岚之姑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