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却说冯家闻得此事,冯朝宗自不必说,心下暗自愁闷;冯岚却道此是今上依旧看中冯家,也为好事。独冯岩闻得此事,乃心下大喜,想道:“父亲虽教我韬光养晦,难道不是为了日后出人头地么?况我祖上战功赫赫,原是好个人家;若到我手里败了家中名声,将来如何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此时圣上取中我,却是一绝好机会,纵不曾教人知晓我有甚能力,也不可教人小觑了。”因圣上并不曾明说教他随驾,不过教各子弟往演武场去比试,想必到时择优而录;故在家中下意演练起来,一心要将众人压倒。

不出几日,果然各世家子弟都往演武场聚了,其中瑧玉、薛蜨都在,宝玉却因前日病了不曾来得。今上亦亲至场中,见众人都在,乃笑道:“今日虽不是拔武状元,也要看看大家的骑射。你们祖辈多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如今且瞧你们;也不必人人都去,自觉会的往那边去便可。有往日不长于这些的便罢了。君子有六艺,能精于一两种的,亦是可用之材,不必勉强。”众人垂手听了,其中有擅弓马骑射的便往那边去,今上便招瑧玉到自己身侧,笑道:“胤之不必去了,在这里帮他们计数。我日前瞧过你的骑射,也算得极好的;只是你已是天下士子文章之冠,再同人争这个,朕也不许了。”瑧玉知圣上瞧过他的弓马,乃一笑应是,便往那边站了。

今上见薛蜨在内,乃又笑道:“文起也过来罢。朕虽未亲见你骑射,却早有耳闻;如今也同你义兄这样,别同人家比。”薛蜨躬身应是,乃笑道:“皆是众人谬赞,幸得今上怜恤,不教我献丑的。”今上也甚惜薛蜨之才,以为能臣;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反倒如此谦逊,倒不觉他此话造次,乃笑道:“你同胤之虽只是义兄义弟,这性子倒像是亲生的兄弟两个。”瑧玉闻言不免好笑,乃看了薛蜨一眼,见他同自己挤眼,乃回之一笑,见各世家子弟已各自上马,方回过头去留神细看。司场官得了圣上号令,便一声令下,各人自显本领,不必多说。

一时场上尘埃方定。司场官先同瑧玉对了各人所中箭矢数目,两下无误,方呈与圣上。圣上见时,果然冯岩高居首位,其余如卫若兰、冯紫英等人皆列前茅,乃笑道:“冯岩过来。”那冯岩早已下马,此时正立在人群之中,闻圣上唤他,便走至前面行礼。今上见他生得不凡,又同瑧玉有些相似,乃笑道:“你就是霦琳?常日未曾细看,如今这们大了。你生得却同你姑母有几分像。”冯岩闻言不敢回得,乃躬身不语。今上又勉励了几句,令人将彩头一一与了前几名之人,乃笑道:“皆是好的,果然不曾堕了祖上威风。”众人又行礼谢恩,见今上排驾去了,方各自散去。

待冯岩回家,朝宗忙问他今日之事,闻他说了,难免怪他太出风头。只是此事已成,无可奈何,便向冯岚道:“你兄弟两个皆是这般执古性子,百劝不听的。”冯岩虽吃他父亲说了一顿,却并不曾扫了兴致,乃自至房中看兵书去了。一时无话。

第54章 第五十四回(倒V)

【第五十四回 】王熙凤易知艰难事·贾探春难救沉疴疾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将至中秋佳节。贾政本应于近日便往任上去的,然今上怜恤,特命其在家过了中秋再行动身。贾母之寿辰便是八月初三,如今府里正忙着这两桩事,迎春近日因随着嬷嬷学规矩,轻易不出来的;李纨又要教导贾兰,也不大管事,故而只有王夫人带着凤姐儿同探春两个支应。

因凤姐儿说产后身子虚弱,故一直不曾出来理事,王夫人便觉有些精神不济;道是李纨不如凤姐儿中用,探春又是个年轻小姐,许多事儿不好出头的。日前瞧着贾若已满了六个月,故而一意向贾母面前回了,要教凤姐儿出来;贾母本也不欲二房独掌大权,见他有此意,便也顺水推舟应了,故凤姐儿不好再推病,只得应承。然王夫人未过几日,便觉凤姐儿之精神先时比减了好些,况乳母常常来回,道是若哥儿哭着哄不好,只得请凤姐回去,故而竟比往日所管之事少了许多;偏贾母又教凤姐儿“事事以长房嫡孙为先,其他事一概靠后”,王夫人不好说得他,只得罢了。凤姐儿却因得了邢夫人的教导,又有贾母之令,平日不过来一阵子,便又回去了;王夫人虽心下有些微词,却也不曾说甚么。

如今将入八月,各处皆为忙乱,又是两件事凑到一起;贾府最近又少了些进项,未免捉襟见肘起来。凤姐儿甫一上任,便觉出账上亏空,乃暗自地记了,那日便往邢夫人这里来告诉。邢夫人因见凤姐儿如今日里不在房中,恐有人趁机对贾若不利的,便令人抱至自己这里看护,现正拿着拨浪鼓哄他顽,见凤姐儿来了,知是有事要回,便令乳母抱了贾若下去换衣服,自问凤姐儿道:“有甚么事不曾?”凤姐儿便道:“我这几日留神瞧了下账本子,咱们家竟是有些入不敷出的光景儿。若说是这两个日子多使了些钱,可往年也这们等的,并不曾有如今艰难,只是不知这钱往那里去了?”

邢夫人闻言,想了一想,乃道:“照理来说,中秋节后宫里的主子或者有一次晋位的;元丫头不是在宫中么?或许拿钱去打点这个也未可知。只是也用不着这许多,许是府中如今进项当真少了。”凤姐儿闻言便心下不平,道:“为着二房的女儿,难道把整个家底都赔上不成?元丫头在宫中这些年,不知塞了多少银子钱进去,也不曾有甚么起色;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如今也是有了春秋的人了,难道还能封元丫头一个贵妃?”

邢夫人闻言正色道:“凤哥儿,你这话也只可同我说,就连琏儿也说不得的。皇家之事,那里是咱们可以猜度的?”凤姐儿忙陪笑道:“媳妇儿知道,不过一时说顺了嘴,太太勿怪。只是我真真气不过,当日生了元丫头,只道是正月初一的生日,就是个凤凰命了;我们若哥儿是长房嫡孙,却尚不敢这们想呢。”邢夫人闻言便知他心下不忿,乃道:“咱们也不必太争先儿了。瞧着这光景,并不是咱们同二房争个谁强谁弱;却是整个府里都一日不如一日了。有这门心思,不若教琏儿好生寻个出路,日后纵没有如今的富贵,好歹度日无虞,再过得几年,若是好生教导,咱们若哥儿又起来了,岂不比二太太那般靠女儿挣前途来得踏实?”

如此说了一番,凤姐儿方才平了气,邢夫人见他好了,笑道:“你还是这们等的脾气,多时才能改。也是当娘的人了,自己不好生保重些儿,气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凤姐儿自觉不好意思,乃笑道:“太太时常教导着我才好。”邢夫人笑道:“你说得原也在理,只是咱们又管不得这些,只好干生气罢了。不若将此事丢开,好生看顾自己才是正经;还有你娘家的节礼,还不自己好生过一过眼?你伯父原是对你极好的,如今虽是嫁了过来,依旧要同娘家联络着,也是个不忘恩的意思。保不齐日后若哥儿也要得你伯父家带挈呢。”凤姐儿闻言便称是,二人又说了一阵,恰乳母抱着贾若来了,邢夫人又逗弄了一回,方令乳母抱着他同凤姐儿去了。

这边探春在自己房中翻账簿,却也瞧出艰难来,乃暗想道:“如今府中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何想个法儿,将这花销减了去;或是寻一主意,能教这进项多些。”因又寻思道:“这庄子上的出息皆是有人管的,我每日坐在家中,定然也无甚么主意,眼见这‘开源’不得,只有从‘节流’上想。”一面自己又取了笔来往纸上勾画,至晚间便向王夫人那里回了;王夫人闻探春将这话说了,自想了一想,便对他道:“你此话也有道理,不若改日问问你宝姐姐去;他管家的日子也长,到底知道的多些,瞧瞧有甚么章程。”探春闻言应了出来,回去自想了一回,便往宝钗处下了帖子,意欲明日去看他。

及至明日,探春便坐了轿子往薛府去,恰黛玉正在那里同宝钗姊妹说话儿,见他来了忙问好,宝钗便让探春坐,笑道:“三妹妹可是稀客了。昨儿还巴巴地下了个帖子来,显见的同我们生疏了。”探春忙笑道:“那里敢生疏,不过是家中事忙罢了。过几日老太太生辰,还要请姨妈同两位大哥哥、宝姐姐、林姐姐合琴妹妹去吃酒听戏呢。”一时几人坐了,说些闲话。探春因觉黛玉亦不是外人,乃笑道:“今日林姐姐也在这里,更好了。我们太太原教我来向姐姐取这管家经的,如今倒省得我再往林姐姐家去了。”因此便将府中之事说了,又道:“我因觉‘开源’不易,‘节流’倒使得;往日就觉我们府上有些不像了,多有奢靡浪费之事,乃至今日捉襟见肘;不知姐姐们于这事上可有甚么好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