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乃打叠精神细看一番;中有懂的,也觉此计可行;或有不懂的,见钱江川方才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再为逞强,只是其中却有心下不以为然的,难免面上带出一二分来。瑧玉同薛蜨看了,也不作声,乃暗自记下几人情状,同自己所记当年之事比对。一时尽皆看罢,再无异议,便各自领了差事,一面将各处民工调将过来,开渠引水;另一面便令人往择定的筑坝之地去。众人各司其责,倒也井然有序。瑧玉和薛蜨便分头往各处去巡视一回,至夜方回。
及至晚间,二人回得房中,彼此说了此日自己所见,薛蜨乃道:“我往那边去看时,见他们所备之物虽数目不足,倒诸般齐全,可见是早有准备的。如此看来,他们分明有计策,却并不拿将出来;如今见咱们有法子,延误不得了,方渐渐将东西取出来些,却只对咱们道筹措艰难,一味阳奉阴违起来,乃是下意拖延。”瑧玉道:“你所说却同我见的一般无二。可见他们一早便有了计策,却为何不早早拿出来邀功请赏,只顾藏愚守拙起来?”薛蜨笑道:“你自己知道,却又问我。不过是他们想要往那里去邀功之处不是今上面前罢了;古往今来,多有借着这天灾做文章的;或是说如今的圣上不贤明,或是编造些故事,说自己才是天命归依之人,又有甚么希奇?”
他这话可算得大逆不道,瑧玉听了,乃笑叹道:“我活了这两世,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这们说话。此话不假,定然又是三皇子的手笔。”原来三皇子一早便网罗诸般人才,其中便有这善治水之人;水患方兴,圣上虽不曾遣他办理此事,他却暗暗令人往这里来查考,多方商议之下定出一条治水巧计,却并不拿将出来,乃私下里命心腹在水患之处囤积居奇,敛财之余,弄得个怨声载道,又暗中命人散播诸如帝王行事有亏,上天降罪等语,以愚黎民,兼堕今上声名;到时若自己登位,便立时令人治理,到时立见成效,自然树立威望,也教人信自己方是真龙天子之命。
三皇子如此打定如意算盘,便有意不令人好生治理,虽见水祸泛滥,却并不将这一干黎民百姓之性命放于眼里,致得众人卖儿鬻女,流离失所,然无一丝怜悯之心。今上闻得密报,知水患之严重远过于当地官员折中所上,故而忧心如焚,又见瑧玉同薛蜨前日所写策论中恰提到治水之法,乃暗想道:“那一起子人如今也有了些年纪,多有个‘无功无过’的想法,倒不如年轻士子有些少年风骨,或可有奇计遏这水患,也未可知。”如是想罢,便令人准备南巡之事,要亲往河南等地看视一番,直至亲见水患皆平,方可放心。及至当地,先见瑧玉薛蜨等人往决口处去看,又连夜拟出章程,细看时,其严谨之处令人叫绝;故而已是放下一半心来;于是又令心腹之人严加查考此地官员素日行径,不在话下。
转眼已过得十几日去。这几日瑧玉同薛蜨两个每日间亲至开挖河渠之处监工,又令圣上所派心腹之人严加盯守,眼见这一工程进展平稳,倒松了一口气,那日因往这里来寻冯岩。今上因喜冯岩身手了得,乃令其统领五六人,做个侍卫长;每日早晚便在住处巡查,别无他事。恰那日冯岩无事,正在自己房中看书,见瑧玉二人来了,忙放下书起身笑道:“二位哥哥向来辛苦。如今怎么有工夫来寻我了?”瑧玉笑道:“正是有一桩事要烦你。”冯岩忙问何事,瑧玉教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冯岩闻言惊愕不已,又见瑧玉笑道:“你只管放手去做,此事已是得了圣上首肯的。”一面将手谕取出与他看了,冯岩才放下心来,点头应了;薛蜨又密密嘱他些事体,究竟不知是何语,此后或见,此时不表。
过了两日,瑧玉见各处运转皆已入正途,又将四处皆巡视一番,暗地同冯岩说了一回,心下掂掇一番,见同前世所历一般无二,方往圣上下榻处觐见。今上见他面色冷肃,倒不知为何的,乃笑道:“可是治水之事有些难处?不妨事的,此事原就难为,朕并不曾怪你。”瑧玉从怀中取出折子呈上,立在一旁默然不语。圣上便知他定然是有要紧事相告,将折子展开看时,脸色却一变再变;一时看罢,却半晌沉默不语,良久方道:“你却是从何处得知的?”
瑧玉往上一拜,从容道:“臣惶恐,不过是凑巧而已。那日在路上遇见一群饥民议论此事,恰臣并未穿官服,闻得这话,便上前询问;听得此语,不免心下生疑,却又恐是有人下意诽谤朝廷命官,便暗地里向霦琳说了,使他查问;他倒也快,不几日便得了这些消息。臣因觉此事不小,不敢自专,乃往这里来禀告的。”今上见他面色如常,先就去了些疑心,又想了一回,乃叹道:“若三皇子能有你这般,我也不必每日间操心这许多了。”
瑧玉闻言,心下颇异;因见圣上并未称“朕”,乃是称“我”,又将自己同三皇子相较,显然是心下疑了自己身份,乃拜道:“臣并不敢同三皇子比肩;不过是有些微末见识,恐有人心怀叵测,有意为之,一时心下惶恐,因而造次,圣上勿怪。”今上此时面色已复常时,闻他这话,乃笑道:“你又何必自谦。——你也曾见过霦琳他父亲的,他却不曾与你说过你生得像谁么?”瑧玉闻言摇头道:“并不曾闻冯世伯说过。”今上便不言语,良久方笑道:“你同林卿生得却是一毫不像。此次治理水患,你是头功一件;待此间事了,到得京中,却要些甚么赏赐?”瑧玉笑道:“为圣上分忧是臣之幸,那里敢再要赏赐。”
今上摇头道:“长者赐,不敢辞。朕比你父亲尚且年长些,素日觑着你也只同自己的子侄一般;你只管说罢。”瑧玉闻言,乃再拜道:“如此说来,臣斗胆替臣之幼妹求一恩典。”今上闻言倒也诧异,便问何故;乃闻得他道:“臣之母亲早年逝世,当日妹妹尚且年幼;如今年岁渐长,自然要有议亲之事。有道是‘丧妇长女不娶,盖其无教也’;虽太妃加恩赐了教养嬷嬷下来,仍有那一起子小人说嘴。臣是男子,倒也罢了;只是妹妹一介弱女,倒为可怜,故而冒昧求圣上赐一恩典,臣感戴不尽。”
圣上闻得他说自己母亲早逝,却恰触动那条心思,又见瑧玉面上情真意切,倒为感叹,乃亲扶了他起来道:“胤之这话朕记得了,待回京之后,自然有个说法;那事你也不必再管,只作不知罢了,且全心理会治水之事罢。”瑧玉闻言,便躬身应了;因见圣上面有倦色,知其疲惫,便告了一声,自往外面来。
第67章 第六十七回
【第六十七回 】逢闲时聚友难开社·至秋日传席易成欢
转眼已至九月。如今府中之事多为凤姐所理,探春得以稍假喘息,是日将自己手中之事理罢,偷得几日闲暇,便思同众姊妹顽上一回;自想了一番,便令丫鬟取纸笔来写了几个帖子,教人往各处送了。待书拿着花笺往梨香院来时,见黛玉正同薛姨妈宝钗等人一处说话,忙笑行礼,道:“请姨太□□。我们姑娘教我同宝姑娘合林姑娘来下帖子呢。”因前日宝琴家中有些事,故教人来接了他回去,如今只得宝钗同黛玉在此;闻得这话,宝钗便从他手里接了帖子,展开来同黛玉两个一看,乃笑道:“你们姑娘倒是个风雅人物;既是如此,请先去告诉三姑娘一声儿,说我和妹妹随后便到。”
一时待书出去,他姊妹两个向薛姨妈告了一声,回房换了衣服,便往探春处而来,只见迎春,惜春同李纨已都在那里了;见他两个进来,探春乃笑道:“果然我这个主意再不差的。因这几日无事,故而起了念头,写下几个帖子请你们,竟都来了;既如此,咱们就将这诗社起了来罢。”李纨原不擅诗词,见探春有兴,却不好拂他,只得笑道:“果见三妹妹的高雅。只是我于这诗词之上却是不能的;不若替你们张罗起来,作个掌坛罢。你们有能作的,可尽力作起来。”
迎春惜春两个素日也不爱作的,况自忖难同薛林二人争衡,皆笑道:“我们也是不能的,且别算上我们两个。”李纨见状,恐扫了探春之兴,乃道:“就是这样。但序齿我大,少不得大家听我一句;咱们几个起社,却得让出我们三个不会诗的去,到时替你们品评一番;若有容易些的题目,我们再作来不迟。”迎春惜春闻李纨这话,深合己意,皆为称是。探春见此也不好再强,见宝钗黛玉皆无话,乃笑道:“如此只我们三个,还有甚么趣儿。偏那几个又都回家去了,连云儿也不在,不若索性等人齐了再作。”于是几人说笑一回,便各自散了。